继母尖锐的指令像鞭子一样抽过来:“叶淮之!死屋里发霉呢?去超市!冰箱空了!单子放桌上了!钱在下面压着!” 一张皱巴巴的购物清单被拍在客厅油腻的茶几上,下面压着几张零钞。
叶淮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耳机线被扯掉,继母刻薄的声音瞬间灌满耳朵,他咬着后槽牙,一把抓起清单和钱,看都没看客厅里那两个“家人”,摔门而出。
夏日的午后,阳光白得晃眼,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,超市里冷气开得很足,与门外的酷热形成两个世界。
叶淮之推着吱呀作响的购物车,穿梭在拥挤的货架间,清单上列满了东西:打折的速冻饺子、廉价的火腿肠、大瓶的碳酸饮料……全是些没营养的速食品,他面无表情地往车里扔着,动作带着一股发泄的狠劲。
周围是嘈杂的人声,孩子的哭闹,促销喇叭的聒噪,叶淮之只觉得烦躁,他只想快点买完,逃离这个充满陌生人气味的地方,回到自己那个虽然狭小但锁上门就能隔绝一切的空间。
推车来到冷柜区,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,他弯腰去拿继母指定牌子的速冻汤圆,指尖碰到冰冷的包装袋,寒气瞬间钻进骨头缝里。
就在这时,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。
他直起身,也顾不上冷柜的寒气,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掏出手机。屏幕上跳着一条新消息,来自“江鱼”。
[江鱼:(图片)]
照片有些模糊,光线昏暗,似乎是透过一扇紧闭的、厚重的深色木门缝隙拍的,门缝外,是江家那个巨大、冰冷、灯火通明的客厅一角,能看到昂贵地毯的边缘和一双穿着锃亮皮鞋的脚——显然是江父。
门内,是江煜衍房间的昏暗照片,焦点却落在门内这边窗台上——那颗薄荷糖在昏暗的光线下,依旧反射着一点微弱的、固执的银绿色光泽。
[暴躁叶子:?又被关禁闭了?]
叶淮之手指冻得有点僵,打字都不太利索,他知道江煜衍的父亲有把书房(有时甚至是他自己的房间)当“训诫室”的习惯。
[江鱼:嗯。财务报表分析,两个错误点。]
回复很快,文字简洁得像汇报,但叶淮之能读出里面压抑的冰冷和厌烦,假期还要被关在房间里分析枯燥的报表?就因为两个错误点?他想起江煜衍近乎完美的成绩单,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往上蹿。
[暴躁叶子:你爸有病吧?!]
他愤愤地打字,发送。冷柜的寒气似乎都压不住他心头的火气,旁边一个推着婴儿车的阿姨被他突然的低骂吓了一跳,诧异地看了他一眼。
[江鱼:嗯。公认的。]
江煜衍的回复带着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平静。
叶淮之看着那行字,胸口的怒火奇异地被戳破了一个小口,泄掉了一些,他甚至能想象出江煜衍打下这行字时,嘴角那丝几不可察的、嘲讽的弧度。
他把手机揣回裤兜,指尖残留着屏幕的微温,似乎驱散了一点冷柜的寒气。他弯腰,把最后几袋速冻食品扔进车里,动作不再那么冲,只是依旧沉默。
推着沉重的购物车去结账,排着长长的队伍,收银员机械地扫码,报出金额,叶淮之把手里皱巴巴的零钞递过去,堪堪够用。
他拎起两个巨大的、勒得手指生疼的购物袋,走出超市大门,外面的热浪猛地扑上来,瞬间蒸干了他身上那点可怜的冷气,汗水立刻浸湿了后背。
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起来,他艰难地把购物袋换到一只手上,腾出手拿出手机。
[江鱼:在干嘛?]
[暴躁叶子:拎着两大包猪食,重死了。]
叶淮之发过去,把手机塞回口袋,认命地拎着沉重的袋子往那个令人窒息的“家”走。
太阳晒得头皮发烫,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,但奇怪的是,因为刚才那条消息和那张门缝里的薄荷糖照片,心口那股沉甸甸的、随时要爆炸的郁气,似乎消散了不少。
他甚至在路过小区花坛时,注意到角落里一丛野草里顽强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。
回到“家”,免不了又是一顿继母的挑剔数落,叶淮之把东西往厨房地上一放,一声不吭地钻回自己房间,再次反锁。他把空调开到最低,对着出风口猛吹,试图吹散身上的汗水和心里的燥热。
手机安静地躺在书桌上。
直到夜幕降临,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,叶淮之洗完澡,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,坐在窗边老旧的书桌前。叶淮之的小猫椰子摊在他作业上睡觉,房间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,和小猫轻微的呼噜声。
他拿起手机,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,手指悬在屏幕上方,犹豫着。
突然,手机屏幕亮起,一个语音通话请求跳了出来,是江煜衍。
叶淮之心跳漏了一拍,立刻接通,把手机贴到耳边。
“喂?”他压低声音。
“嗯。”江煜衍的声音传来,比白天似乎更低沉些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背景是彻底的寂静,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,“在窗边?”
叶淮之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看向窗户:“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“听到风声了。还有……空调外机的声音。”江煜衍的声音很轻。
叶淮之这才注意到,自己这边的窗缝确实有微弱的夜风吹进来,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气息。楼下空调外机的嗡嗡声也隐约可闻,江煜衍的耳朵……真尖。
“嗯。”叶淮之应了一声,目光无意识地望向窗外那片被城市灯光映得发红的夜空,几颗特别亮的星星顽强地闪烁着。“你那边……怎么样?”他问得有些含糊,但知道对方懂。
“他睡了。”江煜衍的声音没什么波澜,“书房的门开了。”
一句“书房的门开了”,胜过千言万语。叶淮之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枷锁暂时松开的瞬间。
“那……那颗薄荷糖呢?”叶淮之没话找话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桌边缘一小块翘起的木皮。
“还在窗台。”江煜衍顿了顿,“今晚有星星,照在糖纸上。”
叶淮之立刻转头,凑近自己这边的窗户缝隙,努力望向夜空深处。果然,在霓虹光污染的边缘,依稀能看到几颗星子。
“看到了吗?”江煜衍问。
“嗯……一点点。”叶淮之含糊地回答,其实看不太清,但他就是觉得,江煜衍窗台上的那颗糖,此刻一定被星光温柔地笼罩着,像一颗小小的、坠落在凡间的星辰。
两人又陷入了沉默。但这次的沉默,似乎比白天超市冷柜前更温软,更默契。
叶淮之靠着椅背,听着听筒里传来的、安稳的呼吸声,目光望着窗外那几颗模糊的星子,还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、微弱的光带,房间里空调的冷气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。
他口袋里那颗被遗忘的薄荷糖,似乎又散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凉气息。
“江煜衍。”叶淮之忽然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轻。
“嗯。”
“……下次,”叶淮之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,“下次……我们找个地方,看真正的星星吧?”他说完,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,看星星?两个大男生?
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。然后,江煜衍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:
“好。”
只有一个字,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,在叶淮之的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,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和星光的微温。
他握着手机,嘴角悄悄弯起,在这个依旧锁着的、充斥着继母残留的香水味的房间里,第一次对那个“下次”,产生了真实的、带着光亮的期待。
长夜未央,但窗外的星光和手机那端传来的承诺,像两颗小小的薄荷糖,无声地融化在少年心底,驱散了夏夜的沉闷与孤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