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皂角香的外套，最终被叶淮之叠得整整齐齐，悄悄放回了江煜衍空着的床铺上。没有言语，像一场心照不宣的秘密交接。

宿舍里的空气似乎因此沉淀下某种更微妙的东西，不再是初时的纯粹尴尬，而是一种无形的、带着温度的低频电流，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。

几天后的周五傍晚，晚霞烧透了半边天。徐子渊和周郁清早早溜号，一个回家享受母上大人的红烧肉，一个奔赴网吧打游戏，502寝室只剩下叶淮之和江煜衍。

叶淮之正对着手机里周郁清发来的游戏战报抓耳挠腮，输得有点上头，江煜衍坐在书桌前，台灯的光晕将他专注的侧影拓在墙上，他合上最后一本习题集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房间里很安静，只有叶淮之手机里传来的游戏音效和他自己懊恼的嘀咕。

“喂。”江煜衍的声音忽然响起，打破了这片被游戏声占据的安静，他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手指勾住厚重的遮光窗帘边缘，却没有立刻拉开，而是微微侧过头，看向叶淮之。

叶淮之从游戏里抬起头，有些茫然地看向他：“嗯？”

“今晚，”江煜衍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穿透了游戏背景音，“天气很好。”

叶淮之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，他手指一滑，屏幕里的小人瞬间被对手秒杀，大大的“Game Over”跳了出来。

但他完全没在意，他猛地看向窗外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视线，但江煜衍的话打开了那个被刻意压在心底许久的约定。

看星星。

假期里隔着屏幕、在各自冰冷的牢笼中许下的，带着微弱光亮和无限憧憬的约定。

空气仿佛凝滞了，手机里失败的音乐还在单调地循环，却显得无比遥远。叶淮之感觉喉咙有点发干，他看着江煜衍停在窗帘边缘的手指，那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“……是挺好。”叶淮之干巴巴地应了一句，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边缘，屏幕硌得掌心生疼，期待和一种莫名的、巨大的紧张感同时攥紧了他。

江煜衍没再说话，只是手腕微微用力。

“唰啦——”

厚重的窗帘被拉开。窗外，城市已沉入夜色，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，璀璨却带着尘世的喧嚣。

然而，在更高更远的、没有被霓虹彻底吞噬的天幕之上，深蓝色的丝绒幕布上，确实散落着比往日更清晰、更繁密的星辰，它们安静地闪烁着。

晚风带着夏夜特有的、微凉的草木气息，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，吹动了江煜衍额前的碎发，也拂过叶淮之微微发烫的脸颊。

“走吗？”江煜衍问，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。

叶淮之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，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响。“走！”他回答得斩钉截铁，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迫切。

他们没有去什么郊外山顶，学校后门不远处，有一片废弃的小型体育场看台，水泥台阶在夜色里沉默地延伸。这里足够高，视野开阔，又足够僻静，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。

两人一前一后爬上最高一层的看台，夜风更大了些，吹得衣角猎猎作响。城市的灯光在脚下铺开一片流动的光海，而头顶，是真正浩瀚无垠的星海。

远离了宿舍那方寸之地带来的压迫感，置身于辽阔的天地之间，叶淮之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些。

他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台阶坐下，仰着头，努力辨认着模糊记忆里的星座轮廓。江煜衍没有立刻坐下，他站在看台边缘，手扶着冰冷的栏杆，也仰望着星空。

“哪颗是北斗七星来着？”叶淮之指着北方一片密集的星点，努力想打破这过于安静的氛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。

江煜衍转过身，走到他旁边的台阶坐下。距离不远不近，刚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。

“那边。”江煜衍抬起手，指向天际，手臂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，“那七颗最亮的，连起来像个勺子。”

叶淮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果然找到了那熟悉的形状。

“江煜衍，”叶淮之忽然开口，声音在风声里显得很轻，“谢谢你……那天早上的外套。”他一直没正式道谢，此刻借着星光和夜风，终于说了出来，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，低头假装搓了搓被风吹得有点凉的手臂。

江煜衍没有立刻回应，他收回指向星空的手，目光依旧望着远处闪烁的星子。过了几秒，他才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接受。

沉默再次降临，但这一次的沉默，不再是在宿舍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，而是被辽阔的星空和温柔的夜风填充得格外熨帖。

叶淮之甚至能听到旁边江煜衍均匀的呼吸声，和自己胸腔里依旧有些失序的心跳。

他偷偷侧过脸，看向江煜衍，对方微仰着头，下颌线在星光下绷出一道清冷的弧线，喉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

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，露出了光洁的额头。褪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，此刻的江煜衍在星光下，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、易碎的俊美。

叶淮之的心跳，再次疯狂地加速起来。比在便利店门口更甚，比在宿舍里被他注视时更甚。

一股强烈的、陌生的冲动，像汹涌的潮水，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犹豫，他想靠近一点，再靠近一点。想触碰那片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软的侧脸。

他几乎是着了魔一般，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微微向江煜衍的方向倾斜过去。距离在无声地拉近，近到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细微的气流拂过自己脸颊。

江煜衍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，他缓缓地转过头。

两人在浩瀚的星幕之下，在微凉的夜风之中，视线猝然相撞。

叶淮之看到了江煜衍那双深邃的眼睛，此刻清晰地映着漫天的星斗，也映着他自己有些慌乱又无比执着的脸。

那目光不再平静无波，而是像投入石子的深潭，翻涌着某种叶淮之看不懂、却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、浓烈而深沉的情绪。

没有言语，没有询问。

叶淮之像是被那目光蛊惑，也像是被自己汹涌的心意彻底支配，他屏住呼吸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孤注一掷的勇气，继续向前倾身。

然后，一个极其轻柔的、带着夜风凉意和少年人滚烫心事的吻，羽毛般，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江煜衍的左脸颊上。

触感微凉，柔软，带着叶淮之唇瓣上清晰的、细微颤抖的温热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。

风声，远处的车流声，甚至头顶星辰运行的轨迹，都消失了。整个世界只剩下唇下那片微凉的皮肤触感，和他自己震耳欲聋、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。

咚！咚！咚！

清晰得如同战鼓。

叶淮之猛地退开，像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烫到。他瞪大眼睛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煜衍近在咫尺的脸，看着自己刚刚亲吻过的地方。

巨大的羞耻感、恐慌感，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、无比清晰的认知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。

他明白了。

他终于明白了假期里隔着屏幕的心跳加速是什么，明白了便利店门口的慌乱是什么，明白了穿上那件外套时的悸动是什么，明白了此刻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是什么！

是喜欢。

他喜欢江煜衍。不是兄弟的那种喜欢。是想靠近他，触碰他，甚至……亲吻他的那种喜欢！

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，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懵懂迷雾，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

“我……”叶淮之张了张嘴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猛地站起身，动作仓惶得差点被台阶绊倒。他不敢再看江煜衍的表情，不敢去想对方此刻眼中会是什么情绪，他只想逃，立刻、马上逃离这个地方！

他转过身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下看台，脚步踉跄，背影狼狈得像一只被惊飞的鸟，仓惶地融入了看台下的浓重夜色里，消失不见。

空旷的看台上，只剩下江煜衍一个人，依旧坐在冰冷的台阶上。

夜风吹拂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，也吹拂着他左脸颊上那刚刚被一个颤抖的、微凉的吻触碰过的地方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唇瓣柔软的触感和滚烫的余温。

他缓缓抬起手，指尖极其轻地、触碰了一下那片被亲吻过的皮肤，他没有去追，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望着叶淮之消失的方向，也望着头顶那片浩瀚无垠、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星海。

星光温柔地洒落，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，也照亮了他指尖下，那片被悄然烙下印记的皮肤。

一个仓惶逃离，一个静坐星海。心意在瞬间的交错中昭然若揭，而答案，却留给了这寂静的长夜和尚未到来的明天。

作者作者有话要说：来吃糖

《脸颊印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