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杯被重重掼在桌上的牛奶，像一记无声的耳光，狠狠扇在叶淮之脸上，打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。

补偿。

果然是补偿。

冰冷的，施舍般的，划清界限的补偿。

所有的委屈、愤怒、羞耻和被欺骗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，冲垮了理智的堤坝。叶淮之猛地从床上弹起来，眼睛赤红，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，一把抓起桌上那杯还在晃动的、滚烫的拿铁，朝着对面那个冷漠的背影狠狠砸去——

“谁他妈要你的补偿！！”

瓷杯砸在江煜衍脚边的地板上，瞬间碎裂！深褐色的咖啡液和白色的瓷片四溅开来，如同炸开的一朵花，滚烫的液体溅上了江煜衍的裤脚和手背，他也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，没有躲闪。

浓郁的牛奶香气混合着一种决裂的惨烈气息，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。

徐子渊吓得怪叫一声跳开，周郁清也猛地站起身，脸色凝重。

叶淮之胸口剧烈起伏，喘着粗气，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伤心而嘶哑变形：“拿走你的破牛奶！收起你假惺惺的好！我不需要！我叶淮之还没可怜到要靠着别人那点愧疚心过日子！”

他吼得声嘶力竭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的血块，带着滚烫的痛楚。

“你以为你是谁？救世主吗？觉得欠了我的就用这种方式还？补习？送糖？挡刀？还是亲我？！”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嘲讽，“江煜衍你他妈恶不恶心？！”

房间里死寂一片，只有叶淮之粗重的喘息声。

徐子渊和周郁清彻底愣在原地，不敢出声。

一直背对着他们的江煜衍，终于动了。
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。

镜那双眼睛不再是平静无波，也不再是冰冷的怒气，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狰狞的、被彻底误解和刺伤的暴怒与痛楚。他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，下颚线绷得死紧，那道结痂的唇伤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发刺眼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，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，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
“我说你恶心！”叶淮之正在气头上，口不择言地吼回去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冲出了眼眶，“靠着愧疚感玩施舍！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感人？！我告诉你我不稀罕！你滚！离我远点！”

江煜衍死死盯着他，他猛地向前一步，踩过地上的咖啡渍和瓷片碎片，一把攥住叶淮之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。

“愧疚感？”他几乎是咬着牙，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，滚烫的呼吸喷在叶淮之脸上，“叶淮之，你就是这样想我的？嗯？”

“不然呢？！”叶淮之挣扎着，试图甩开他的手，眼泪模糊了视线，“不是因为那道疤吗？！不是因为你觉得欠了我的吗？！那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？！你说啊！”

江煜衍猛地把他往前一拽，两人鼻尖几乎相碰，气息凶狠地交缠在一起。

“因为我他妈喜欢你！！”江煜衍猛地嘶吼出声，声音炸裂在寂静的房间里，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破笼而出的疯狂和绝望。

“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！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！喜欢到觉得自己像个变态！喜欢到只能找各种蹩脚的理由靠近你！看着你懵懵懂懂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样子我就恨不得……”

他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，胸口剧烈起伏，眼眶竟然也泛起了一层骇人的红晕。他死死盯着叶淮之瞬间呆滞的脸，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着血，砸进叶淮之的耳膜。

“你以为那道疤是什么？是我靠近你的借口吗？”他猛地扯开自己原本就松垮的衬衫领口，露出那道浅色的锁骨疤痕，指着它，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，“这道疤！是提醒我！我他妈差点害死你！！”

叶淮之彻底僵住，大脑一片空白，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道疤，看着江煜衍近乎崩溃的神情。

“那天在天台……如果不是为了推开我……你不会摔下去……不会留下这道疤……”江煜衍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巨大的后怕和痛苦，“是我差点害了你……我每次看到这道疤……想的根本不是愧疚！是害怕！是后悔！是恨不得那道疤十倍百倍地刻在我自己身上！”

他松开叶淮之的手腕，手指颤抖地抚上自己锁骨的那道疤，眼神空洞而痛苦。

“我躲着你，冷着你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……怕吓到你……怕你恶心……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“后来……后来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……看着你冲别人笑，看着你受伤，看着你懵懂地站在那儿……我就疯了……”

“对你好的每一个瞬间，我都觉得自己卑劣又窃喜……找的每一个借口，都漏洞百出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气，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叶淮之，“你说得对，我恶心。我就是一个对着自己差点害死的人产生了龌龊心思的变态。”

“现在你知道了？”他声音嘶哑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，“还要我滚吗？”

整个房间鸦雀无声。

徐子渊张大了嘴巴，能塞进一个鸡蛋。周郁清也震惊地看着江煜衍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。

叶淮之像是被一道又一道惊雷接连劈中，站在原地，动弹不得。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，眼睛瞪得极大，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彻底撕开所有伪装、露出鲜血淋漓内在的江煜衍。

不是因为愧疚……

是喜欢……

是害怕……

是后悔……

是……从很久以前就……

那些他所以为的“补偿”，那些蹩脚的借口，那些冷静克制下的暗流汹涌……原来底下埋藏的是这样一颗滚烫、痛苦、甚至自我厌弃的真心。

铺天盖地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愤怒和委屈。

他看着江煜衍通红的眼眶，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绝望，看着他锁骨上那道因为自己而留下的疤痕……
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，疼得无以复加。
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喉咙像是被堵住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。

江煜衍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，猛地向后退了一步，避开了他的视线，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，声音疲惫而沙哑：“……我出去住。”

说完，他不再看任何人，拉开门，脚步有些踉跄地快步离开。

房门再次合上。

这一次，留下的不再是冰冷的猜疑，而是足以将人溺毙的、震耳欲聋的——真相。

叶淮之还僵在原地，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蜿蜒的咖啡渍，看着空荡荡的门口，耳边反复回响着江煜衍那些嘶吼出的、带着血泪的每一个字。

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。

不是因为难过。

是因为……

《争吵（中）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