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合上的轻响，将叶淮之独自钉在了原地。

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，房间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，将那点残存的暖意也吞噬殆尽，只剩下冰冷而沉重的暮色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叶淮之维持着那个僵坐的姿势，很久都没有动。

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，混乱不堪，又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爆炸，遍地狼藉，只剩下嗡鸣的回响。

江煜衍锁骨上的疤。

自己锁骨上的疤。

破碎的天台记忆。

江煜衍昏迷前的追问。

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好。

那个强势的吻。

那句“盖过戳了”。

还有刚才……那句冰冷的“不小心摔的”和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……

所有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冲撞、切割，最后汇聚成一个让他心脏骤停的猜测：江煜衍对他所有的特别，可能都源于一场发生在遥远过去的、他几乎遗忘的事故所带来的愧疚感和责任感。

不是因为他叫叶淮之。

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。

只是因为那道疤。

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感从胃里翻涌上来，让他手脚发凉。他猛地蜷缩起来，手指死死抠住床单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
所以，那些心跳加速，那些面红耳赤，那些隐秘的欢喜和期待，那些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翻天覆地的心情……都像个笑话？

他只是江煜衍用来填补内心亏欠的一个……对象？

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，他狠狠咬住牙，把那股丢人的湿意逼了回去。不能哭，为了一个可能只是出于愧疚才靠近你的人哭，太他妈蠢了。

可是……心口那股被狠狠剜了一刀般的剧痛，却清晰得无法忽视。

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，是徐子渊在F4小群里发了个搞笑表情包，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。

叶淮之盯着那光亮，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，猛地抓过手机，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备注为“江鱼”的对话框。

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问对方到了没。

他盯着那个冰冷的头像，胸腔里堵着千言万语，愤怒的，委屈的，质问的，哀求的……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，剧烈地颤抖着，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。

问他什么？

“你对我好是不是就因为觉得欠我的？”

“你亲我只是为了报恩？”

“那道疤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
太可笑了，也太卑微了。

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床上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。然后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，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。

房间里安静得可怕，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、其他宿舍楼的喧闹声，那喧闹衬得他这里的寂静更加荒凉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

叶淮之猛地抬起头，心脏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向门口。是江煜衍回来了吗？他……他会解释吗？

门被推开，站在门口的却不是江煜衍，是抱着篮球、满头大汗的徐子渊。

“哟，淮哥，一个人扮沉思者呢？”徐子渊大大咧咧地走进来，把篮球往墙角一扔，打开灯，“咋不开灯？江鱼呢？又泡图书馆去了？”

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驱散了满室昏暗，也照清了叶淮之泛红的眼眶和狼狈的神情。

徐子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凑近了些，语气变得小心了点：“怎么了这是？跟江鱼吵架了？”他目光扫过空着的对面书桌和叶淮之手里攥得死紧的手机，恍然大悟般，“他欺负你了？”

叶淮之猛地低下头，声音沙哑：“没有。”

“放屁！你这表情跟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！”徐子渊在他床边坐下，用胳膊肘捅了捅他，“到底咋了？跟哥说说？是不是那小子亲完不认账？哥帮你揍他！”

“你别瞎猜！”叶淮之烦躁地推开他。

“那我瞎猜一个？”周郁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他不知何时也回来了，正靠在门框上，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，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，最后落在叶淮之身上，“因为那道疤？”

叶淮之的身体猛地一僵，愕然抬头看向周郁清。

徐子渊一脸懵逼：“疤？什么疤？谁受伤了？”他猛地看向叶淮之的嘴，“淮哥你嘴上的伤严重了？不对啊，贴着创可贴呢……”

周郁清没理会徐子渊的咋呼，走进来，把水放在自己桌上，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，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敏锐：“你看到他的了，对吧？”

叶淮之抿紧嘴唇，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。

“然后呢？他怎么说？”周郁清问。

“……他说，不小心摔的。”叶淮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周郁清推了推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：“然后你就觉得，他之前对你所有的好，都是因为那场意外带来的愧疚感？”

叶淮之猛地抬头，眼圈更红了，带着被戳穿心事的难堪和委屈。

“我靠！这么复杂？”徐子渊总算听明白了一点，眼睛瞪得溜圆，“什么意外？什么愧疚？江鱼那小子难道以前就对不住淮哥？怪不得！我就说他怎么看淮哥的眼神那么不对劲！原来是欠了情债啊！”

“徐子渊你闭嘴！”叶淮之恼羞成怒。

周郁清叹了口气，走到叶淮之面前，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：“叶淮之，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，更不能只凭猜测就给自己判死刑。”

他顿了顿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江煜衍空荡荡的书桌。

“愧疚这种情绪，或许是一个开始，但绝对支撑不起他看你的那种眼神。”

“更何况，”周郁清的声音压低了些，“如果仅仅是愧疚，他大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你，而不是把自己也搭进来。”

叶淮之怔怔地看着他，周郁清的话像一颗小石子，投入他混乱的心湖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。

真的……只是猜测吗？

可是江煜衍刚才的反应……

就在这时，宿舍门再次被推开。

江煜衍回来了。

他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，神情依旧冷峻，看不出什么情绪，他走进来，目光极快地扫过围在叶淮之床边的两人，最后落在叶淮之依旧泛红的眼眶上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
他没有说话，径直走到自己书桌前，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牛奶

徐子渊和周郁清交换了一个眼神，默契地没再说话。

倒牛奶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温热的蒸汽升腾起来，氤氲了江煜衍没什么表情的侧脸。

很快，一杯散发着醇香的牛奶倒好了。

江煜衍端起杯子，转身，走向叶淮之。

叶淮之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，他看着江煜衍一步步走近，看着他手里那杯熟悉的、代表着他无声关怀的牛奶，心里乱成一团。

他会说什么吗？会解释吗？

江煜衍在他面前停下，将杯子递向他。

叶淮之看着杯子里晃动的、温暖的液体，又看向江煜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迟疑地、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，缓缓伸出手——

然而，江煜衍的手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杯子放入他手中，而是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时，手腕微微一转，将整杯牛奶，“哐”一声，重重地放在了他旁边的书桌上。

杯里的液体剧烈晃动，溅出几滴，落在桌面上，留下白色的污渍。

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、冰冷的怒气。

做完这个动作，江煜衍看也没看叶淮之瞬间煞白的脸，转身就走回自己的领域，拿起书，坐下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
叶淮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，指尖冰凉。

那杯原本代表温暖和默契的牛奶，此刻正冒着热气，却像一盆冰水，将他从头浇到脚。

徐子渊倒吸一口凉气，周郁清的眉头也皱了起来。

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叶淮之缓缓收回手，攥成拳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
他看着那杯被“赏赐”般放在桌上、而不是递到他手中的拿铁，又看向对面那个冷漠疏离的背影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。

他懂了。

这杯拿铁，不再是温暖的关怀。

而是冰冷的、沉默的、划清界限的——

补偿

《争吵（上）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