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煜衍那句低沉而清晰的警告,如同烙印般烫在叶淮之的耳膜上,连同掌心那颗冰凉坚硬的薄荷糖,以及指尖划过带来的战栗感,一起搅得他彻夜难眠。
后半夜,他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,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黑暗中江煜衍逼近的身影,耳垂上那细微却清晰的啃咬触感,浴室里无所遁形的注视,还有最后那句——“别再想着跑”。
每一种回忆都让他心跳失序,皮肤发烫,一种混合着恐惧、羞耻和隐秘兴奋的情绪在血管里奔流。
他像是被困在一张华丽而危险的网中,明知挣扎可能会被缠得更紧,却又不可自拔地贪恋着织网者带来的、令人窒息的关注。
下铺的江煜衍似乎睡得很沉,呼吸平稳悠长,但叶淮之知道,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、偏执的暗流。
天蒙蒙亮时,他才抵不住疲惫,迷迷糊糊睡去。感觉没睡多久,就被宿舍里轻微的响动惊醒。
他猛地睁开眼,看到江煜衍已经穿戴整齐,正站在衣柜前整理书包。晨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他挺拔的脊背上投下淡淡的光晕,动作一如既往的冷静条理,仿佛昨晚那个展现出惊人掌控力和侵略性的人只是他的幻觉。
听到上铺的动静,江煜衍动作未停,只淡淡说了一句:“醒了就起来,早读要迟到了。”
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叶淮之慢吞吞地坐起身,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下意识地摸向枕边——那颗薄荷糖还安静地躺在那里。
他拿起糖,攥在手心,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。他偷偷向下瞥去,正好对上江煜衍抬头望来的目光。
那目光依旧沉静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,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,叶淮之心虚地低下头,飞快地爬下床,钻进卫生间洗漱。
镜子里的自己,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,嘴唇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,只留下一点粉嫩的痕迹,而耳垂……那个被轻微啃咬过的地方,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。
他用冷水拍了拍脸,试图驱散脸上的热意和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。
走出卫生间,江煜衍已经收拾妥当,正坐在书桌前,手里拿着手机,似乎在回复什么消息,眉头微蹙着。
徐子渊和周郁清也陆续起来了,宿舍里一时间充满了洗漱和收拾东西的噪音。
“淮哥,你昨晚做贼去了?黑眼圈这么重?”徐子渊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。
叶淮之含糊地应了一声,没敢接话,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煜衍,对方依旧看着手机,仿佛没听见。
四人一起出门去食堂吃早餐,气氛有些微妙。徐子渊依旧试图活跃气氛,但叶淮之明显心不在焉,而江煜衍则比平时更加沉默,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。
打好早饭,四人找位置坐下,叶淮之习惯性地想坐在周郁清旁边,却被江煜衍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。
那眼神很淡,只是扫了他一眼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叶淮之脚步一顿,默默绕到了江煜衍旁边的空位坐下。
江煜衍没什么表示,只是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推到他面前,然后又把自己餐盘里那个茶叶蛋剥好壳,自然不过地放进了他的粥碗里。
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。
叶淮之看着碗里那个白白嫩嫩的鸡蛋,愣了一下,耳朵尖又开始发热。他小声嘟囔:“……我自己会剥。”
江煜衍没理他,低头喝着自己的粥。
徐子渊看得目瞪口呆,用口型对周郁清说:“我靠!剥鸡蛋!这是江鱼能干出来的事?”
周郁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一顿早餐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度过。叶淮之埋头喝粥,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那道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,带着一种巡视领地般的专注。他不敢抬头,只能把脸埋得更低。
吃完早饭,前往教学楼,路上,江煜衍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,他拿出来看了一眼,眉头蹙得更紧,手指飞快地回了几个字,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。
叶淮之忍不住偷偷瞥他,心里有些莫名的担忧。是出什么事了吗?
一直到早读课开始,江煜衍都维持着那种低气压的沉默状态,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叶淮之,只是盯着面前的书本,眼神却有些放空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
叶淮之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浓。他撕下一张小纸条,写下几个字,揉成团,犹豫了一下,还是悄悄推了过去。
你怎么了?
纸条在桌面上滚了两圈,停在江煜衍的手边。
江煜衍敲击桌面的动作顿住,他垂眸看着那个小纸团,没有立刻去拿,过了好几秒,他才伸出手,展开纸条。
看到上面的字,他似乎是极轻地笑了一下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和……疲惫?
他拿起笔,在下面回了一句,然后将纸条推了回来。
叶淮之赶紧抓过纸条,展开。
在他的问题下面,只有两个冷硬的字:
没事。
疏离又敷衍。
叶淮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,有点闷闷的难受,他攥紧了纸条,不再试图询问。
一整个上午,江煜衍都处于这种低气压的沉默中。除了必要的课堂应答,他几乎没再开口说过话,也没有再看叶淮之一眼,更没有那些悄无声息的小动作和凝视。
仿佛一夜之间,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疏离、难以接近的学神。
叶淮之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冷落搞得坐立难安,心里空落落的,甚至比昨晚被那样强势对待时还要难受。他宁愿对方继续用那种具有压迫感的目光锁着他,也好过现在这种彻底的、冰冷的无视。
课间,他甚至试图主动搭话,问了一道物理题。
江煜衍接过他的练习册,看了一眼,然后极其简洁地指出了关键公式和步骤,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最普通的同学,讲解完便立刻低下头,继续看自己的书,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。
叶淮之拿着练习册,站在原地,尴尬又失落。
徐子渊也察觉到了不对劲,凑过来小声问:“淮哥,你跟江鱼……又吵架了?”
叶淮之摇摇头,心里一片茫然。他也不知道怎么了。
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下午最后一节课。
下课铃响,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。江煜衍的手机再次急促地震动起来。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。
他站起身,对旁边的叶淮之快速说了一句:“我出去一下。”便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教室。
叶淮之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,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。
他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书包,磨蹭着等江煜衍回来。徐子渊和周郁清叫他一起去吃饭,他也摇头拒绝了。
等了将近二十分钟,江煜衍才回来。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,唇线紧绷,眼神里带着一种叶淮之从未见过的、冰冷的决绝。
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,开始快速地、近乎粗暴地将桌肚里的书本和物品塞进书包。
叶淮之看着他反常的举动,心里的恐慌一点点蔓延开:“江煜衍……你怎么了?”
江煜衍拉上书包拉链,动作顿了一下,却没有看他,只是声音沙哑地开口:“我要回家一趟。”
“回家?现在?为什么?”叶淮之急忙追问,“出什么事了?”
江煜衍终于抬起头,看向他。那眼神复杂得让叶淮之心惊,里面有挣扎,有痛楚,有无奈,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。
“家里有事。”他避重就轻,语气淡漠,“归期未定。”
归期未定?!
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叶淮之心上,砸得他眼前一阵发黑,呼吸都停滞了一瞬。
“多久?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不知道。”江煜衍移开目光,拎起书包,绕过他就要走。
“等等!”叶淮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,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,“不能晚点再走吗?或者……我……”
他想说“我等你”,或者“我跟你一起”,但在对上江煜衍那双冰冷得近乎残酷的眼睛时,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江煜衍的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,眼神暗了暗,然后猛地用力,甩开了他的手。
力道之大,让叶淮之踉跄了一下,撞到了旁边的课桌。
“管好你自己。”江煜衍的声音冷得像冰,没有任何温度,“我的事,不用你操心。”
说完,他不再有任何停留,决绝地转身,大步离开了教室,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萧索。
叶淮之僵在原地,手腕上还残留着被甩开的刺痛感,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,冰冷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。
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,只剩下他一个人,对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。
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,将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不知过了多久,叶淮之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,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江煜衍的座位旁,手指颤抖地抚过冰冷的桌面。
忽然,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。
他低头看去,是那个银绿色的、印着薄荷叶图案的糖盒,里面是空的。
糖盒下面,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。
叶淮之的心脏猛地一跳,颤抖着拿起纸条,展开。
上面只有一行字,笔迹凌厉,几乎要穿透纸背——
别找我。
等我回来。
纸条的右下角,还有一个用笔狠狠划下的、几乎成了墨团的印记,依稀能看出是一个模糊的……鱼的形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