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门处的风比太极殿外更冷，卷着昨夜未化的雪渣子往人衣领里钻。我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素色披风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废后诏书。纸张薄而脆，边角已经微微泛黄，像是被谁反复翻看过许多遍。
林婉儿走在前面半步，脚步轻快却不急躁。我知道她在给我时间——时间让我把五年的光阴，把那些夜里辗转难眠的思绪，都收进这纸片里。
“马车就在前头。”她低声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，“我已经跟车夫说好了，直接送去城东。”
我点了点头，却没应声。宫墙太高，把晨光都挡在外头，脚下的路灰蒙蒙的，像是浸过水的青砖。我记得这条路，五年前我第一次进宫，就是从这儿下的轿子。那时我穿着大红嫁衣，头上盖着金线绣的盖头，心里还想着萧景珩会不会掀开来看我一眼。
结果他连掀盖头都不曾。
“娘娘……”身后的小太监迟疑了一下，声音压得很低，“外头有人在等。”
我停下脚步，转头看他。小脸冻得通红，眼里却藏着几分焦急。
“是谁？”林婉儿先问。
小太监低下头：“属下不敢说。”
我笑了笑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没事，你回去吧。”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重重地点头，转身跑开了。
林婉儿皱眉看着我：“你早知道会有人拦你？”
我摇头：“不是拦我，是想让我走不了。”
她沉默了一瞬，忽然笑了一下：“还是你厉害。”
我们继续往前走，越靠近偏门，风就越急。远远地，我就看见那辆素色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儿，车夫裹着厚实的棉袍，背对着我们站着，一动不动。
可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劲。
门口多了几个人，穿的是禁军的服色，腰上佩着刀，站得笔直。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，满脸络腮胡，眼神冷冷地盯着我们。
“顾清澜。”他开口，声音像砂纸擦过石头，“奉太子殿下之命，请你即刻回冷宫待命。”
我看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林婉儿上前一步：“这位大人，太子已经登基，该称陛下才是。”
那人冷笑一声：“太子妃已废，圣上有旨，你当真以为能就这样出宫？”
我缓缓开口：“诏书我已接过，印鉴齐全，今日出宫，无人可拦。”
他抬手，递来一张纸：“这是新诏，命你即刻回冷宫，等候发落。”
我接过来看了一眼，嘴角微微扬起。
“大人。”我将诏书递还给他，“这份诏书上的印鉴，与三日前陛下亲赐的玉佩纹路不符，您不觉得奇怪吗？”
他脸色一变：“你在胡说什么！”
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，举起来让他看清楚。玉佩通体碧绿，正面刻着龙纹，背面是萧承礼的私章。三年前，平定叛乱时，萧承礼亲自赐给我的。
“各位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事？”我环视四周，声音不大，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，“陛下亲口说过，若有诏书需传，必以玉佩为凭。”
人群中有几个百姓窃窃私语。
“真的假的？”
“这玉佩看起来挺贵重的……”
“皇后娘娘才刚被废，怎么又来一道诏书？”
那禁军统领脸色愈发难看，咬牙道：“你这是伪造圣旨！”
我笑了：“伪造圣旨的是你吧？敢不敢现在去见陛下对质？”
他猛地拔出佩刀，寒光一闪。
“放肆！”他怒喝，“竟敢质疑圣旨！来人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众人纷纷回头。
一匹黑马从宫门外疾驰而来，马上之人身穿紫袍，正是皇帝身边的近臣。
“住手！”那人高声喊道，“圣上有旨——”
禁军统领脸色骤变，握刀的手松了松。
紫袍男子翻身下马，走到我面前，拱手：“娘娘，陛下有令，准你今日离宫，任何人不得阻拦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诏书，递到我手中。
我接过来展开一看，确实是萧承礼的字迹，落款还盖着他的私印。
我抬头看他：“多谢大人。”
他点头：“娘娘一路顺风。”
我收起诏书，转身看向那禁军统领，声音平静：“大人，现在您还想请我回冷宫吗？”
他咬牙，最终一言不发地收刀归鞘，带着人退下了。
围观的百姓低声议论，有几个年纪大的冲我拱手行礼。
“夫人果然不凡。”
“难怪能当五年皇后……”
我看着他们，心里有些复杂。
曾经的顾清澜，是人人敬仰的太子妃。如今的顾清澜，是个被废的庶人。可他们记得我，甚至愿意站出来为我说话。
林婉儿拉了拉我的衣袖：“走吧。”
我点点头，坐上马车。
车帘放下前，我回头看了一眼。
宫门依旧紧闭，朱漆斑驳，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的雨痕。
马车缓缓启动，轱辘碾过青石板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车内，林婉儿轻轻叹了口气：“他还是不肯放过你。”
我没有说话，只是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宫墙。
“这次是伪造诏书。”我缓缓开口，“下次呢？”
她沉默了一会儿，点头：“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。”
马车驶出城门，阳光终于照进来，落在脸上暖暖的。
我伸手摸了摸脸颊，指尖一片湿润。
不是泪，是风太冷，吹出了水汽。
可我知道，从今天开始，我要重新活一次。
不是依附谁，不是讨好谁，而是为了自己。
马车驶向远方，天边初现曙光。
\[本章完\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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