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骤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。
放学铃刚响过一半，窗外的梧桐叶就被豆大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。谢俞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，抬头看了眼天色，墨色云层压得极低，雨丝在风里斜斜地织成一张网，把整个教学楼都裹进一片潮湿的灰蒙里。他指尖划过刚发下来的数学周测卷，卷首鲜红的“148”旁边，被贺朝用红笔歪歪扭扭画了个哭脸，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，像是刚添上去没多久。
“没带伞？”
贺朝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时，谢俞正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。他侧头，看见贺朝单手撑着下巴，另一只手转着笔，校服外套的拉链松垮地挂在颈间，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白色T恤——那是上周谢俞随口说“幼稚”，贺朝反而天天穿的那件，图案是只叼着棒棒糖的柴犬，此刻正被贺朝转笔的动作带得晃来晃去。
“嗯。”谢俞应了声，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。金属拉链划过布料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清晰，窗外的雨声好像更密了，打在玻璃上汇成蜿蜒的水痕，把窗外的操场晕成一片模糊的绿。
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，桌椅被碰得吱呀响，混着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嘈杂。最后几个值日生正拎着拖把往门口挪，路过他们座位时，其中一个女生偷偷往贺朝那边瞟了眼，又飞快低下头，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。谢俞看在眼里，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下——自从高一那次月考后，贺朝像是突然转了性，从处处跟他较劲的“死对头”变成了黏黏糊糊的同桌，课间会抢他的牛奶，放学总说“顺路”要一起走，连老师调座位时都要死皮赖脸跟过来，理由是“谢俞同学能帮我提高成绩”。这套说辞骗得了班主任，却骗不了谢俞，毕竟谁提高成绩需要天天往他桌肚里塞草莓味的糖。
贺朝像是早料到他会拒绝，从桌肚里摸出一把黑色的大伞，晃了晃：“那这个借你？”
伞面印着夸张的动漫人物，是最近很火的热血番主角，举着剑摆出冲锋的姿势，一看就是贺朝的风格。谢俞刚想摇头，贺朝已经把伞塞进他手里，塑料伞柄还带着点贺朝手心的温度。他自己抓起书包甩到肩上，动作利落得像阵风，冲谢俞扬了扬下巴：“走了，我骑车。”
谢俞捏着那把沉甸甸的伞，指尖被塑料柄上的防滑纹路硌得有些发麻。他看着贺朝跨坐在单车上，校服后背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，勾勒出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轮廓，心里莫名动了一下。那辆山地车还是高一开学时贺朝爸给买的，据说花了不少钱，结果没俩月就被贺朝折腾得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，此刻停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，车把上还挂着个褪色的篮球挂饰，是上次篮球赛夺冠时班长送的。
“淋着？”贺朝挑眉，拍了拍后座，车座上还沾着几片梧桐叶，被他随手拂掉了，“还是你想让我推着车陪你走回家？那估计得走到晚自习。”
谢俞最终还是掀开伞坐了上去。车座有点凉，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，尽量不碰到贺朝的后背。伞面很大，足够遮住两个人，只是风一吹就往他这边偏，伞骨时不时蹭到他的耳朵，有点痒。
“抓好了啊。”贺朝的声音带着笑意，脚下一蹬，单车叮铃哐啷地冲进雨里。链条发出“咔啦”一声轻响，像是不堪重负，却还是稳稳地载着两人往前冲。
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，谢俞不得不把伞往贺朝那边倾斜些。雨幕里，贺朝的白T恤被风吹得贴在身上，能看到少年肩胛骨的形状，像展翅欲飞的蝶。单车铃在颠簸中时不时响一声，清脆的声音混着雨声，竟有种奇异的节奏感。路边的香樟树被雨水洗得发亮，叶子上的水珠顺着枝干往下淌，滴在他们的校服裤脚，带来一阵微凉的湿意。
“喂，谢俞，”贺朝突然开口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，像是裹了层水汽，“下次月考，敢不敢跟我比数学？”
谢俞低头看着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，水点落在他的白色板鞋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他想起上周贺朝对着他的数学错题本啃了半节课，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，最后还是偷偷用红笔在他的草稿纸上画了只简笔画的猫，尾巴翘得老高。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：“无聊。”
“赢了的人请喝奶茶。”贺朝加了筹码，脚下蹬得更快，单车铃又叮铃响了一声，像是在帮他敲边鼓，“新品，芒果椰椰，我看你上次盯着奶茶店海报看了好久。”
谢俞愣了下。上周放学路过街角的奶茶店，他确实多看了两眼海报，只是因为上面的芒果画得很逼真，没想到被贺朝看见了。雨还在下，但谢俞觉得，握伞柄的手指好像没那么凉了。他望着贺朝被雨水打湿的发梢，水珠顺着发尾滴下来，落在颈间的锁骨窝里，又滑进衣领里。少年的脖颈线条很清晰，像被精心雕琢过的玉。
“……好。”他轻声应了句，声音被雨声盖去了大半，却清晰地传到了贺朝耳朵里。
贺朝脚下的力道明显加重了，单车“嗖”地冲过一个水洼，溅起的水花差点打到旁边的公交站台。站台上躲雨的老奶奶笑着骂了句“小兔崽子”，贺朝回头做了个鬼脸，又转过来冲谢俞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听见了啊，不许反悔！”
谢俞没说话，只是把伞又往他那边推了推。伞沿遮住了贺朝的半张脸，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扬起的嘴角。风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钻进来，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，还有贺朝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，是柠檬味的，很清爽。
单车穿过两条街，拐进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小巷。这里离谢俞家不远了，路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，单车走在上面颠簸得更厉害，车铃响得没完没了，像是在唱一首不成调的歌。巷口的小卖部亮着暖黄的灯，老板正站在门口收摊，看见他们时笑着招呼：“小贺又载同学啊？”
“王叔好！”贺朝响亮地应了一声，车速却没减，“这是我同桌，学霸谢俞！”
谢俞被他突然的介绍弄得一愣，下意识地抬头，正好对上小卖部老板和善的目光，脸颊微微发烫，只能低下头假装看地面。贺朝像是觉得他这反应很有趣，肩膀轻轻抖了抖，带着后座的谢俞也跟着晃了晃。
“快到了。”贺朝的声音低了些，像是怕惊扰了巷子里的宁静。雨势渐渐小了，变成细密的雨丝，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。梧桐叶上的水珠偶尔滴落，砸在伞面上，发出“咚”的轻响。
谢俞“嗯”了一声，开始留意路边的门牌号。他家就在前面第三个院子，朱红色的大门，门环是铜制的，被磨得发亮。
单车在院门前停了下来。贺朝支起脚撑，车身晃了晃才稳住。谢俞刚想跳下来，贺朝突然说：“等等。”
他转过身，伸手越过谢俞的肩膀，把伞往旁边挪了挪，动作很轻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谢俞的后颈。那里的皮肤很烫，像有团火顺着脊椎爬上去，谢俞猛地绷紧了背。
“你头发湿了。”贺朝的声音就在耳边，带着点懊恼，“早知道刚才把伞再往你那边偏点。”
谢俞侧头看他，发现贺朝的刘海已经湿透了，贴在额头上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饱满的眉骨。雨丝还在往下落，沾在他的睫毛上，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显得格外亮。
“你也湿了。”谢俞说，声音有点干。
贺朝笑了笑，抬手抹了把脸，把水珠甩到旁边的草丛里：“我火力旺，没事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说，“那奶茶的事，可别忘了。”
“没忘。”谢俞跳下车，把伞递还给贺朝，“伞你拿回去。”
“给你吧，”贺朝没接，反而把伞往他怀里推了推，“我家离得近，跑几步就到了。”
谢俞还想再说什么，贺朝已经跨上单车，脚下一蹬，冲他挥了挥手：“走了，明天见！”
单车叮铃哐啷地冲进雨里，很快就拐过巷口，消失在拐角处。只有那清脆的车铃声，好像还在雨幕里打着转，一圈圈荡开。
谢俞站在门口，握着那把印着动漫人物的伞，看着贺朝消失的方向，站了很久。雨渐渐停了，乌云散去一角，露出点淡金色的天光。巷子里的梧桐树抖了抖叶子，洒下一地的水珠，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他转身推开家门，玄关的灯应声而亮。谢母从厨房探出头来：“回来了？淋着雨没？”
“没。”谢俞换了鞋，把伞靠在门边，“同学送我回来的。”
“是上次那个总跟你一起回家的男生吧？”谢母笑着端出一碗姜汤，“快喝点暖暖身子，下次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啊。”
谢俞接过碗，姜的辛辣味扑面而来。他吹了吹热气，小口喝着，忽然想起贺朝刚才抹脸时的样子，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。
窗外，雨彻底停了。月亮从云里钻出来，把银辉洒在湿漉漉的巷子里，单车铃的余音好像还在空气里飘着，和着远处传来的虫鸣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第二天早上，谢俞走进教室时，贺朝已经坐在座位上了。他面前摊着一本数学练习册，正拿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，把绒毛都染成了金色。
听到脚步声，贺朝抬起头，冲他笑了笑：“早啊，谢俞。”
谢俞放下书包，刚想坐下，发现桌肚里放着一盒牛奶，还是他喜欢的草莓味，吸管已经插好了。旁边还有张纸条，上面是贺朝龙飞凤舞的字：“昨天淋雨没感冒吧？赢了奶茶我要加双倍珍珠！”
谢俞拿起牛奶，指尖碰到冰凉的盒身，心里却暖烘烘的。他抬头看了眼贺朝，对方正假装认真做题，耳朵却悄悄红了。
窗外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水珠，在阳光下闪着光。谢俞拧开牛奶喝了一口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。他想，或许这场骤雨，和那阵清脆的单车铃，是这个秋天最温柔的开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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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（折扇白衣）第三章见。
未完待续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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