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玥睁眼,额角钝痛,酒意未消。
言冰云已起身,将外袍搭在床沿。见她蹙眉,他俯身,手覆在她额间,关切道:“还疼?早该让人拦着你喝酒。”
承玥偏头躲开,笑了,声音沙哑:“别把我当小孩管。”由着他去端铜盆。
铜盆温水冒轻烟,言冰云拧帕子敷她额头,又擦她脸、耳后。
“言冰云,”承玥看他,语气戏谑,“你监察院的,天天伺候我,不怕人笑?”
言冰云擦脸的手没停,笑:“伺候公主是荣幸。”
“荣幸?”承玥挑眉,抓他手腕,挠他掌心,“你伺候得挺顺手。别回监察院了,在我府当侍卫,多好?”
言冰云笑,反握她手:“公主说笑。监察院有差事,我留下,陛下问罪。”
“有我在,怕什么?”承玥仰头,眼底狡黠,“你对我这么好,我只信你。”
言冰云看她眼睛亮,心里一暖,把她碎发别到耳后:“臣护着公主,但侍卫的活不能干。公主需要,臣随时在。”
承玥哼了声,松开手,由他整理衣饰。
“先喝口水。”言冰云递水杯时避着她手指。承玥刚碰杯沿,侍女喊:“公主!大殿下送醒酒汤来了!”
言冰云接了食盒进来,碗里桂花醒酒汤飘着桂花。“大殿下凌晨盯着熬的,怕你胃空,加了茯苓,让趁热喝。”他把碗放小几上,承玥眼睛亮了。
“大哥总记着我。”承玥坐起来搅汤,“小时候我感冒,他守在床边喂药,眼睛都红了。”
话刚落,通报声又起:“公主!二殿下送酸梅蜜饯和薄荷膏来了!”
言冰云去接,见匣子是李承泽的样式。侍从说:“二殿下说,头疼含蜜饯,抹薄荷膏,还说你喝酒没分寸。”言冰云把匣子给承玥,眼底沉郁了几分。
承玥开匣子,含了颗蜜饯:“二哥嘴硬,明明担心我。上次拌嘴他摔我玉佩,转头就送了个更精致的来。”
没等咽下去,通报声又来:“公主!太子送安神熏香和字条来了!”
这次言冰云没动,侍女把东西端来。香盒雕着“平安”,字条上写:“醒后点熏香,勿贪凉,头疼找太医。”承玥摸香盒,笑:“太子哥哥什么都记着,我上月说熏香快没了,他就放在心上。”
言冰云站在一旁,脸色沉得厉害。他清楚,李承乾那看似寻常的关怀里,藏着多少越界的在意——承玥举杯时,他悄悄把她的酒杯往自己这边挪;趁人不注意,把解酒的醒酒茶推到她手边。此刻这熏香,连燃点的时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,哪里是普通兄长对妹妹的关照。
没过多久,第四次通报声响:“公主!三殿下送暖手炉和糖糕来了!”
言冰云接过来时,见暖手炉的锦套绣着并蒂莲。侍从笑着说:“三殿下说,公主醒了手脚容易凉,暖手炉里灌的是新烧的银丝炭,能热大半天,糖糕也是您爱吃的枣泥馅,让您配着醒酒汤吃。”
承玥把暖手炉抱在怀里,拿起一块糖糕咬了口:“三哥最懂我,知道我醒了就想吃点甜的。”她没看见,言冰云的指节已经泛了白——只有李承平的关怀,是毫无杂质的兄妹情,这让他心头的闷意更甚。
“言冰云,你怎么一直不说话?”承玥终于察觉到不对,抬头看他,“脸色这么差,是不是昨夜守着我没睡好?”
言冰云勉强扯出个笑,摇了摇头:“臣没事,许是有点着凉。公主快喝醒酒汤吧,凉了就不好喝了。”他转身想去外间,却被承玥攥住了手腕。她指尖温热,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,像往常一样撒娇:“你是不是有心事?跟我说嘛,别憋在心里。”
言冰云的喉结动了动,目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,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他不能说,不能告诉承玥,她最依赖的三个哥哥,正借着“派人送东西”的由头,传递着超越兄妹的心思;不能说,那些看似寻常的关怀里,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执念;更不能说,自己看着她对他们的“好意”满怀欣喜时,心里有多疼。他只是个臣子,连拆穿这温柔假象的资格,都显得那么苍白。
“臣真的没事。”他轻轻挣开她的手,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,“臣在外间候着,公主有事随时叫臣。”
他走出内殿,靠在廊柱上,望着庭院里的晨光。风掠过树梢,却吹不散他胸口的闷意。承玥被三个居心叵测的“兄长”用“关怀”包裹着,而他,只能在网外看着她沉浸在虚假的温暖里,连伸出手护着她的勇气,都显得那么可笑。
承玥咬着枣泥糖糕的动作忽然顿住,目光落在言冰云转身时紧绷的肩线上——方才他递暖手炉时,指尖明明碰着了她的手背,却像触到烙铁似的飞快收回,连平日里总带着温和笑意的眉眼,此刻也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。
“你站住。”她放下糖糕,声音里没了方才的轻快,带着几分认真。言冰云的脚步顿在帘边,背影僵了僵,缓缓转过身,勉强挤出个浅淡的笑:“公主还有事吩咐?”
承玥掀开锦被,一步步走到他面前。她抬头望着他,眼底满是探究:“你从方才就不对劲,又是端水又是递东西,却连正眼都没怎么看我。是昨夜我醉酒闹得太过分,让你受了委屈?还是……大哥二哥他们派人送东西时,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?”
言冰云沉默着,他能说什么呢?说大殿下的醒酒汤里,藏着独占的温柔?说二殿下的蜜饯薄荷膏里,裹着不容他人的占有欲?说太子殿下的熏香里,透着将人视为所有物的细致?这些话,他说不出口,也不能说出口。
“臣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,“臣只是在想,公主身边有这么多关心您的人,是臣多虑了。”
承玥皱了皱眉,显然不信他这苍白的解释。她往前一步,拉近了两人的距离,仰着的小脸满是认真:“言冰云,我们之间,什么时候需要说这种客套话了?你要是不说,我可就……”她故意拖长了语调,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,“我可就派人去监察院,把你那些‘要紧’的差事都推了,让你天天在我府里当侍卫,看你还能不能藏住心事!”
言冰云闻言,无奈地笑了笑,这笑容里终于多了几分真切。他抬手,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,手伸到一半,却又停在了半空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:“公主又拿臣开玩笑。只是……臣见不得公主被人蒙在鼓里。”
“蒙在鼓里?”承玥捕捉到了关键词,眼神更加锐利,“你是说,大哥他们送的东西,还有别的意思?”
言冰云沉默了片刻,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,声音低沉:“公主可知,大殿下昨夜在酒桌上,曾对您说‘谁敢让你受委屈,臣帮你收拾他’?二殿下送的蜜饯薄荷膏,看似关怀,可那赤金匣子上的兽纹,是他独有的霸道印记。太子殿下的熏香,连燃点时辰都标注清楚,这份细致,早已超出了兄妹之谊……”
他每说一句,承玥的脸色就变了一分。她不是不聪明,只是一直以来,都愿意相信这些兄长的关怀是纯粹的。可经言冰云一一剖析,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,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
“那……三哥呢?”承玥的声音有些发颤,她不愿相信,连最懂她的三哥也……
“三殿下是真心待您兄妹情深。”言冰云的语气稍缓,“只是另外三位殿下……公主,您身处深宫,这些看似温暖的关怀,实则是一张张无形的网,他们都想把您拉向自己的阵营,甚至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但承玥已经明白了。
承玥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,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靠在身后的立柱上,脸色苍白。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兄友妹恭,竟是如此步步为营的算计。
“那你呢?”承玥忽然抬头,望向言冰云,眼中带着一丝希冀,“你对我好,也是……也是有别的目的吗?”
言冰云的心猛地一缩,他快步上前,想要抓住她的手,却又在触及她指尖的瞬间停住,生怕自己的靠近会让她更加不安。他深吸一口气,目光恳切而真诚:“臣对公主的心意,天地可鉴。臣只想护您周全,绝无半分算计。若有一日,您发现臣有半句虚言,臣甘愿受公主任何责罚。”
承玥望着他眼中的真诚,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。她知道,言冰云从不会骗她。
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承玥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,“他们都是我的兄长,我……”
“公主不必惊慌。”言冰云放缓了语气,“您只需像往常一样,收下他们的心意,却不必全然放在心上。臣会一直守在您身边,为您挡下那些明枪暗箭。”
承玥看着他,点了点头,眼中重新有了光亮:“言冰云,有你在,我就不怕了。”
言冰云微微躬身,语气恭敬却带着坚定:“臣定不负公主所托。”
阳光透过窗棂,洒在两人身上,驱散了些许阴霾。承玥知道,往后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,但只要有言冰云在,她便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。而那些所谓的“兄长关怀”,在她心中,已悄然变了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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