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热浪裹挟着蝉鸣涌进礼堂,吊扇在头顶徒劳地旋转。周凛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,把纪律委员的袖标别在右臂时,拇指习惯性地按住了布料下的淤青。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年,从初中部到高中部,就像呼吸一样自然。
"安静。"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刀片划开嘈杂的空气。前排几个正在传纸条的男生立刻僵住,其中一个的手还悬在半空,纸条上墨水的反光刺痛了周凛的眼睛。
台上,宋知远正在调整话筒高度。作为学生会长,他的白衬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,袖口挽起两折,露出的手腕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。周凛注意到他扶眼镜时小指会不自觉地翘起——一个优等生不该有的多余动作。
"作为高三代表..."宋知远的声音突然卡住。周凛抬头,看见他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,演讲稿第三页被攥出深蓝的指痕。真奇怪,这个据说能背下整本牛津词典的学霸,此刻却像被按了暂停键。
后排又响起窃笑。周凛猛地起身,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。他转身时眉骨的旧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明显,像道早熟的皱纹。笑声戛然而止。
放学铃响过两小时,夕阳把空教室染成橘红色。周凛坐在最角落的位置,咬开便利店临期面包的包装袋。五毛钱的折扣标签还粘在袋口,甜腻的人工香精味让他皱了皱眉。账本摊在桌上,最新一页写着:
「9月3日 收入:网吧夜班120 支出:爸的药68.5 房租200 余额:-17.8」
铁窗的栅栏将光影切割成条状,横亘在他裸露的手臂上。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在光线下无所遁形——有烟头烫出的圆形,有皮带抽出的长条,还有昨天新添的,玻璃碎片划出的鲜红线条。
门轴突然"吱呀"一声。周凛条件反射地把面包塞进抽屉,账本合上的声音在空教室里格外清脆。
"我忘拿..."宋知远站在门口,半个身子浸在走廊的阴影里。他的目光扫过周凛来不及藏起的账本,在"药费"两个字上停留了半秒。
空气凝固了。周凛的右手悄悄攥紧了美工刀,刀片在掌心硌出深痕。他等着听那些千篇一律的怜悯或嘲讽,就像医务室老师说的"要不要帮你报警",或者班主任叹息的"你爸也不容易"。
但宋知远只是走到讲台前,从粉笔槽里取出一个银色U盘。"学生会的资料。"他晃了晃那个小物件,转身时忽然停住,"你手在流血。"
周凛这才发现刚才太用力,美工刀划破了虎口。血珠顺着掌纹蔓延,在账本封面上洇出暗红的花。
宋知远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——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那种。他递过来的动作很轻,像是怕惊扰什么。周凛盯着那只手,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,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。
"不用。"周凛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。他站起来收拾书包,袖口蹭过桌角的瞬间,宋知远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烫伤,形状像朵歪斜的花。
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。周凛的背影被拉得很长,最终被黑暗吞没。宋知远站在原地,创可贴还在他掌心,包装上的小熊笑得没心没肺。
他忽然想起上周值日时,在周毅的课桌抽屉里看到的东西:一本被翻烂的《飞鸟集》,扉页上用铅笔写着"我想成为光"。字迹很轻,像怕被谁发现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