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二十分,周凛的闹钟在枕头下无声震动。
他睁开眼睛,天花板上斑驳的霉斑在黑暗中蔓延成一片模糊的群岛。左手腕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,提醒着昨晚父亲醉酒后的暴行。轻手轻脚穿过客厅时,他看见药瓶倒扣在油腻的茶几上,几粒白色药片散落在烟灰缸旁,像被遗弃的士兵。
深秋的寒风从破旧的窗缝钻进来,周凛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,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形成短暂的雾团。这个点连早餐摊都没出摊,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招牌在街角亮着刺眼的白光。
"早班打卡,周凛,04:45"
电子考勤机发出机械的女声。周凛换上深蓝色的工作服,开始清点货架。冷藏柜的蓝光打在他脸上,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锋利。他熟练地将临期饭团贴上五折标签,突然在玻璃反光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宋知远站在杂志架前,手里拿着一本汽车周刊,却时不时往收银台方向偷瞄。他今天没穿校服,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浅灰色卫衣,衬得他整个人柔软了几分。但最让周凛在意的是他眼下明显的青黑——这家伙绝对没睡好。
"要买什么?"周凛敲了敲收银台,声音比冰柜里的饮料还冷。
宋知远明显被吓了一跳,手里的杂志"啪"地掉在地上。他弯腰去捡时,卫衣帽子滑落,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。周凛注意到他后脑勺有一撮不听话的头发倔强地翘着,和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。
"我、我买瓶水。"宋知远慌乱地抓了瓶矿泉水过来结账,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。
扫码枪的红光扫过条形码时,周凛的目光落在宋知远的手上。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但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明显的茧子,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蓝色墨水的痕迹——是长期握笔的人才有的特征。更让周凛在意的是,宋知远的校服下摆有两道对称的褶皱,只有在长时间伏案写作时才会形成这样的痕迹。
"三块五。"周凛把零钱拍在柜台上,"你每天都这个点晨跑?"
这是个明显的试探。学校七点才开校门,而这家便利店离宋知远住的高档小区至少三公里。更何况,宋知远脚上穿的是一双干净的板鞋,根本不是跑鞋。
宋知远接过硬币的手指微微发抖。他张了张嘴,喉结上下滚动,最后却指向周凛身后的货架:"那个...能给我一包创可贴吗?"
又是小熊图案的。
周凛突然感到一阵烦躁。他一把扯下左手腕的便利店工牌,露出昨晚新烫的伤口:"可怜我?"烟头烙出的圆形伤痕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粉色,边缘已经有些发炎。
宋知远的反应出乎意料。他的瞳孔骤然紧缩,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,却在即将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停住。他的指尖悬在伤疤上方一厘米处,微微颤抖,像是在测量某种看不见的温度。
"会感染的。"宋知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他从书包侧袋掏出一支碘伏棉签,包装纸窸窣的声响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格外刺耳。
晨光渐渐爬上货架,周凛发现自己正盯着宋知远颤抖的睫毛看。太奇怪了,这个优等生明明怕得手指都在抖,却执拗地举着棉签不肯放下。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,随着呼吸轻轻颤动,像蝴蝶脆弱的翅膀。
"我自己来。"周凛最终还是接过棉签,故意用了几分力,看着宋知远因为疼痛的吸气声而皱眉。但对方没有退缩,反而从书包里又拿出几支棉签和一小瓶药膏。
"这个一天涂两次,"宋知远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,只是语速比平时快,"不要碰水。"
周凛想说些刻薄的话,但当他看见宋知远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有一道红痕时,话到嘴边变成了:"你脖子怎么了?"
宋知远下意识地拉高领口:"没什么,蚊子咬的。"
骗人。现在是深秋,哪来的蚊子?
交接班后,周凛在员工更衣室发现一个牛皮纸袋。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三盒进口烫伤膏,还有一张字迹工整的便签:「校医室拿的,不用还。——宋」
他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很久,圆滚滚的,像个幼稚的承诺。更让他心烦的是,便签背面还有一行小字:「PS:便利店夜班到四点太危险了,学校图书馆在招助理,时薪20。」
周凛把便签揉成一团,又慢慢展开。他突然意识到,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记得他手腕上的伤,也是第一次有人担心他的安全,而不是他的成绩或者纪律记录。
窗外,天已经完全亮了。周凛把药膏塞进书包最里层,那里还藏着一本翻烂的《飞鸟集》。他想起今早宋知远慌乱的样子,还有那撮不听话的头发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真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