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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腐草为萤

隔夜灯火

殡仪馆的空调开得太足,冷风裹挟着檀香灌进周凛的领口。他盯着玻璃棺里那张蜡黄的脸——父亲嘴角的淤紫被殡葬师用粉底遮盖,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安详,像戴了张粗制滥造的面具。

"死亡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。"护士递来的塑料袋里装着父亲的遗物:半包红塔山,掉漆的Zippo,还有一张被血浸透的便利店排班表,"突发性门静脉高压,抢救时胃部大出血..."

周凛没接袋子。他右手指节缠着纱布,是昨晚砸医院墙壁留下的伤。左手里攥着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宋知远二十七通未接来电,最新一条短信停留在:「我在ICU走廊,让我见你」

三天前的暴雨夜,周凛在便利店值完大夜班,推开门就看见宋知远站在马路对面。他撑着一把黑伞,伞骨断了一根,歪斜地挂在肩上像折翼的鸟。

"你父亲转普通病房了。"宋知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,"肝性脑病引发谵妄,他拔了自己输液管..."

周凛绕过他往前走。积水漫过鞋帮,冻得脚踝发麻。宋知远追上来拽他胳膊时,白衬衫袖口蹭上便利店制服的油渍,立刻晕开一片黄褐。

"市队教练同意延后测试!体大那边我也..."

"他死了不是正好?"周凛甩开他的手,"医药费不用还了。"

宋知远僵在原地。伞掉在水洼里,雨水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淌,在下巴汇成细流。周凛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贴着创可贴——是通宵帮自己整理复习资料时被纸割的。

"周凛。"宋知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"看着我。"

霓虹灯在雨水中折射成破碎的光斑。周凛这才发现宋知远眼睛布满血丝,眼下青黑像被人打过。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不见了,露出锁骨间那道陈年疤痕——此刻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,像条扭曲的蜈蚣。

"滚。"周凛掰开他的手指,"别让我说第二遍。"

宋知远踉跄后退两步,腰椎撞上消防栓时发出闷响。他弯腰去捡伞的动作很慢,像是突然老了十岁。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,周凛才发现地上落着个牛皮纸袋,里面装着体大特招的报名表,和一张银行卡。

密码是周凛的生日。

殡仪馆工作人员第三次催促确认火化时间。周凛在同意书上签字时,钢笔漏墨了,黑色的汁液在纸上洇出个丑陋的太阳。他摸出父亲留下的Zippo,金属外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"周"字——是八岁时刻的,那年母亲刚走,父亲还没开始酗酒。

手机又震。这次是陌生号码:「我是宋知远的母亲,谈谈你父亲的安葬费」

周凛把Zippo扔进玻璃棺。火苗擦过父亲僵硬的指尖,在密闭空间里倏然亮起又熄灭,像某种荒诞的告别仪式。

宋家别墅的庭院里种着名贵兰花。周凛踩过鹅卵石小径时,露水浸透了他唯一还算体面的黑衬衫。宋母坐在玻璃花房里喝茶,珍珠耳钉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

"知远高烧39度,刚打完镇静剂。"她推来一张支票,"足够买块像样的墓地。"

周凛没碰那张纸。他的目光落在花架后的监控屏幕上——二楼某个房间拉着窗帘,但窗边隐约可见晃动的人影。

"他偷了我的公章给你父亲开药。"宋母的茶杯磕在碟沿,发出清脆的响,"三支人血白蛋白,黑市价够买你半年命。"

落地窗外突然传来"咚"的一声闷响。周凛转头看见二楼窗户开了条缝,一个药瓶正从缝隙中滚落,掉在草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宋母的表情瞬间凝固。

"氟西汀。"周凛捡起药瓶,念出标签上的字,"抗抑郁药?"

宋母的指甲在桌布上刮出丝线崩裂的声音。她突然抓起支票本撕了个粉碎:"你以为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?"碎纸片像雪一样落在兰花上,"他每任心理医生都姓周!"

监控屏幕突然亮起。宋知远穿着睡衣出现在画面里,正疯狂捶打反锁的房门。他的嘴一张一合,却没有声音传出,像条搁浅的鱼。周凛看见他左手腕上缠着约束带,勒出的红痕在监控镜头下触目惊心。

"去年自杀未遂后,他一直靠药物维持。"宋母的声音突然苍老,"直到在开学典礼看见你。"

周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他想起宋知远第一次递来的创可贴,想起他摩挲妹妹照片时的颤抖,想起他看自己投篮时近乎偏执的眼神——原来所有温柔都是场精心设计的投射。

"他要出国了。"宋母递来信封,"临走前想见你。"

信封里是两张车票。周凛抽出那张泛黄的,上面印着"星光游乐园→城南公墓",日期是十五年前事故当天。另一张是崭新的高铁票,目的地是邻市的温泉疗养院。

雨又下了起来。周凛站在宋家别墅外的梧桐树下,雨水顺着树干流进他衣领。二楼窗户突然打开,宋知远探出半个身子,左手还拴着约束带。他扔下来的纸飞机在雨中划出歪斜的轨迹,最终卡在周凛脚边的水洼里。

展开的便签纸上是用血画的简笔画:一个小人背着另一个小人,在暴雨中前行。角落里写着「7pm后门」。

周凛把便签揉成团塞进口袋。Zippo的金属棱角隔着布料硌着大腿,那是他唯一从殡仪馆带走的东西。

当晚七点,周凛撬开宋家后院的铁栅栏。蔷薇藤蔓划破他手臂,血珠滴在白色鹅卵石上像散落的珊瑚。宋知远蹲在狗屋旁等他,睡衣裤脚沾满泥水,左手腕的约束带换成了运动护腕。

"他们明天就送我走。"宋知远的声音沙哑得不正常,"瑞士的疗养院..."

周凛拽起他就往外走。宋知远踉跄了一下,腰椎发出危险的脆响。后巷停着辆破摩托车,是周凛从修车行赊来的,油箱上用粉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。

"抱紧。"周凛把偷来的头盔扣在宋知远头上,"掉下去我不会捡。"

引擎轰鸣盖过了宋知远的抽气声。他的手臂环住周凛的腰,掌心贴在那道钢管留下的疤痕上。夜风灌进衬衫,把两人的体温搅在一起,分不清是谁在发抖。

摩托车最终停在海堤上。涨潮的浪声里,宋知远从鞋垫下抽出张折叠的纸:"你的体大特招录取书。"

周凛没接。他盯着远处灯塔的闪光,突然问:"为什么是我?"

宋知远解下护腕。月光下,他手腕内侧的疤痕纵横交错,最新的一道还结着血痂:"因为只有你接住过我。"

海浪拍碎在礁石上。周凛想起开学典礼那天,自己在演讲台上卡壳时,台下那个皱眉的纪律委员。原来早在最初的对视里,他们就认出了彼此灵魂上的缺口。

"你父亲..."

"火化了。"周凛掏出Zippo点燃录取书,"骨灰撒便利店后巷了,他最爱在那喝酒。"

火光映亮宋知远的脸。他的睫毛被海风吹得颤动,像垂死的蝶。当燃烧的纸片即将烧到手指时,周凛突然拽过他的衣领吻了上去。

这个吻带着海盐的苦味和血的铁锈气。宋知远的嘴唇干裂,被咬破时发出吃痛的吸气声。周凛的手掌贴在他后颈,指腹下是那道陈年的齿轮疤痕——十五年前旋转木马事故留下的烙印。

"我不是你妹妹。"周凛抵着他额头说。

宋知远突然笑了。他颤抖的手指解开睡衣纽扣,露出腰腹间未愈的淤青:"我知道。"那是他练习周凛教的背身单打时摔的,"你是周凛。"

潮水漫上堤岸。周凛把摩托车钥匙扔进海里,然后抱起宋知远走向废弃的灯塔。怀里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,腰椎骨节硌着他手臂,像一串即将散落的念珠。

灯塔顶层堆着渔民留下的旧毯子。宋知远蜷在上面咳嗽,唇色在月光下泛着青紫。周凛脱下衬衫按在他渗血的腰侧,布料很快被染成暗红。

"瑞士..."

"闭嘴。"周凛咬开矿泉水瓶盖喂他,"明天我去修车行还钱。"

宋知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。他指尖冰凉,掌心却烫得吓人:"我偷了妈妈的印章。"他从睡衣口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,"助学贷款担保书。"

月光从破窗斜射进来,照亮纸上鲜红的公章。周凛盯着那个印章,突然想起殡仪馆里父亲僵硬的脸——原来死亡和救赎都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盖章认证。

"为什么?"他又问了一遍,声音哑得不成调。

宋知远的手指抚上他眉骨的旧伤。这个动作让他们呼吸交错,睫毛几乎相触:"因为你的投篮姿势..."他的气息带着高热病人的甜腥,"...很像她坠水前最后看到的阳光。"

后半夜涨潮时,周凛脱力般倒在毯子上。宋知远滚烫的皮肤贴着他后背,像块烙铁。他们像两具搁浅的船骸,在彼此的伤痕间寻找锚点。

当宋知远的手滑进他指缝,周凛才发现对方无名指上还贴着那张创可贴——边缘已经翘起,露出下面结痂的伤口。他鬼使神差地低头舔过那道伤痕,尝到血与碘伏的苦涩。

宋知远在他怀里颤抖得像风中的纸。他们交握的手压在助学贷款担保书上,汗渍晕开了墨迹,把"周凛"和"宋知远"两个名字融在一起,像两株根系纠缠的植物。

天光微亮时,宋知远的高烧退了。周凛背着他走下灯塔,海平线上浮动的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宋家的保镖围上来时,周凛只是平静地把人交出去,然后掏出那张被汗浸湿的担保书。

"我会还。"他对宋母说,"连本带利。"

回城的公交车上,周凛摸到口袋里宋知远塞的纸条。展开是串坐标和日期,背面写着:「等腐草化萤」

他望向窗外。盛夏的田野上,有早起的农人在焚烧秸秆。青烟升腾处,几点幽绿的萤火明明灭灭,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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