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雾是活的。
军工厂腐朽的钢铁骨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，锈蚀的铁皮被夜风吹得哐啷作响，像一首为死者敲打的破旧挽歌。空气湿冷厚重，混杂着铁锈、机油和某种更陈旧的、腐烂的木质结构的腥气。
雾气浓得化不开，黏腻地缠绕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凉的蛛网。
它从腐烂的洼地里爬出，黏稠、冰冷，裹挟着铁锈和墓土的腥气，一丝丝渗进废弃医院的每条砖缝，每扇扭曲窗棂的裂隙。
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湿冷的棉絮，压迫着奈布·萨贝达的胸腔。
他贴在冰冷剥蚀的墙面上，军靴陷进湿滑的青苔，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，却把另一种存在听得清清楚楚
——稳定、从容，甚至带着点慵懒的皮革轻响，隔着迷蒙的灰白色，不紧不慢地缀在身后。
如影随形。
奈布·萨贝达的肺叶火烧火燎地疼，剧烈运动后的灼热气息喷出唇齿便迅速被冷雾吞噬。
军靴踩过积水的地面，几乎听不见声音，这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。
但追踪他的那个存在，不需要依靠声音。
冰冷的战栗感又一次攀上脊柱。
奈布猛地矮身，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贴着他后脑勺掠过，“锵”地一声没入对面的砖墙，震下簌簌粉尘。
雾刃。
他甚至不敢回头，借着前冲的势头扑向一堆废弃的铁桶后方，蜷缩起来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脚步声没有响起，只有雾霭流动的细微嘶嘶声，以及某种更令人胆寒的、金属指爪轻轻刮擦钢铁的噪音，不紧不慢，从容得像是猎食者在欣赏猎物垂死前的徒劳挣扎。
是杰克。只有他的雾刃会如此精准，带着一种戏谑的残忍。
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向前扑出，利用残破的长椅作为短暂的掩体，胸腔里心脏撞得发痛。
雾气被那力量搅动，短暂地翻涌，又更快地合拢，更浓了。
那脚步声又响起来，嗒，嗒，嗒。敲在心脏跳动的间隙里。
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。
“躲得真快，小先生。”
声音含着一丝低笑，从雾的四面八方传来，磨蚀着人的神经，“这身旧伤，似乎并没拖慢你的敏捷。真令人……赞赏。”
奈布艰难地喘息着，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。
他抬起眼皮，浓雾中，杰克那张标志性的金属面具冰冷无情，唯有面具后投来的目光，炽热得几乎要将他灼穿，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痴迷的、残酷的探究欲。
指刃的尖端微微用力，陷进皮肉，新的血珠沁出，沿着冰冷的金属滑落。
奈布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，一声不吭。
视线快速扫过两侧。
走廊尽头是坍塌的障碍，唯一的通路是左侧那扇半歪斜的门。陷阱的味道太明显了。
但他没得选。
他如同离弦的箭般冲向那扇门，身后疾风骤起，接连两道雾刃交叉封堵了他的退路和右侧空间。
他只能往前，冲入那房间——意料之中的空旷，只有中央一张锈蚀的手术台，和四面透风、用木板胡乱钉死的窗户。
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。
那个身影倚在门框上，剪裁优雅的黑色礼服几乎融于阴影，只有金属指爪和惨白的面具折射着幽微的光。
杰克微微偏头，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困斗。
“游戏结束了。”
他温和地宣布，声音里却透着冰冷的兴奋。
奈布背对着他，肩背肌肉绷紧，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。
绝境。
他的指尖摸向腰间最后一枚护腕，金属的冰冷稍许刺醒了濒临爆炸的神经。
杰克动了。
没有雾刃，只是纯粹的、暴烈的速度。
如同一道黑色闪电，直扑而来，指爪直取奈布的后心——预期的格挡或闪避并未到来，奈布竟在最后一刻以一种近乎折断腰肢的角度悍然转身，不是避，而是迎！
冰冷的金属指爪瞬间刺入他左肩，鲜血迸溅，但他也同时用重伤的肩膀卡死了杰克的手臂，右手寒光一闪，军刀直刺杰克心口！
“呲啦——”
刀尖划开了礼服的布料，却被某种坚硬的物质阻隔，偏斜开去，只留下一道不深的血痕。
杰克闷哼一声，面具后的呼吸陡然粗重了一瞬，不是因痛，而是因这完全超出预期的、疯狂的反击。
被刺穿的肩膀滚烫的血浸湿了他的手套，两人以一种极近的、血腥的姿态僵持在一起。
“真凶悍啊……”杰克的声音低沉下去，透出真实的讶异和某种被点燃的暗火。
他另一只手猛地挥出，重重击在奈布的手腕上，军刀脱手飞出去，当啷落地。
奈布因剧痛眼前发黑，被这股巨力彻底掼向墙壁，后背狠狠撞上砖石，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，呛出一口血。
奈布·萨贝达猛地再次发力，头狠狠向前一撞！但不是撞向面具，而是以一种决绝的、献祭般的姿态，将自己温热的、沾满汗水和血污的唇齿，烙印上对方毫无防护的、冰冷滑动的喉结！
那不是吻。
是撕咬。带着野兽般的凶狠和一种令人胆寒的…缠绵。
牙齿陷进冰冷的皮肤，尝到了铁锈味和一种更虚无的、属于雾霭本身的诡异气息
眩晕中，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喉咙。
是杰克的指爪，恰到好处地压住气管，不至于立刻割开，却剥夺了大部分空气。
他徒劳地喘息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嘶声，视野里是那张俯凑下来的、毫无表情的光滑面具，和自己狼狈扭曲的倒影。
完了。这个念头清晰无比。
然而，喉咙上的压力微微一松。
那只染血的手套抬了起来，冰凉的皮革指尖，竟轻轻拂开他被汗水和血水浸透、黏在额上的黑发，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古怪的温柔。
“真是……漂亮的表情。”
杰克喟叹般低语，指节蹭过他滚烫颤抖的脸颊，留下一道湿黏的血痕。
那指尖下滑，缓慢地，折磨人地，划过脖颈跳动的血管，最后停在他的喉结上，感受着其下濒死般急促的搏动。
奈布猛地一颤，胃里翻江倒海。
“……动手！”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，每一个音节都灼烧着喉咙。
杰克的指尖却按住了他的喉结，阻止他后续的话语，那动作狎昵得令人胆寒。
“我改主意了。”
杰克的声音含着一丝奇异的笑意，面具几乎贴上了他的脸，冰冷的材质触碰到滚烫的皮肤。
奈布僵住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
那只手继续向下，落在他被血染透、紧贴在身的衬衫上，冰凉的皮革贴着灼热的皮肤，缓慢地、刻意地按在他左胸心脏剧烈跳动的位置。
咚。咚。咚。
每一次搏动都无比清晰，疯狂地撞击着那层冰冷的阻碍。
杰克发出一声极轻的、满足的叹息，像终于捕捉到了寻觅已久的珍贵律动。
“现在，”他耳语般低喃，气息拂过奈布渗血的唇角，带着铁锈味。
“只想听猎物说谎时的心跳——”
他的指腹施加了一点压力，感受着那失控的、雷鸣般的节拍。
“比如你说恨我时的频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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