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,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分开。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来,他左手提着一壶酒,右手握着一支沾满墨汁的毛笔,衣袍上满是斑斑点点的墨迹和酒渍。
"沈疯子又来啦!"街边卖糖人的小贩慌忙收摊。
"快让开,别让他画到你!"绸缎庄的老板娘脸色煞白,拉着女儿躲进店里。
沈墨,京城最有名的疯癫画师。有人说他的画能摄魂夺魄,也有人说他笔下藏着阴阳两界的秘密。此刻他醉眼朦胧,踉跄着走到一面白墙前,突然仰天大笑。
"癫笔写尽人间孽,笑骂皆是长生劫!哈哈哈——"
毛笔在墙上狂舞,墨汁飞溅。围观的百姓纷纷后退,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。只见墙上渐渐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,眼睛大得离谱,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。
"这是...这是刘侍郎的脸!"有人惊呼。
"嘘!别乱说,刘侍郎上个月才暴毙..."
沈墨画完最后一笔,突然转身,目光如电地扫过人群。那一瞬间,他眼中哪有半点醉意?但转瞬即逝,他又恢复了那副疯癫模样,摇着酒壶扬长而去。
三日后,一顶华贵的轿子停在了沈墨破败的院门前。
"沈先生,国师大人有请。"轿夫恭敬地立在门外,却不敢踏入院中一步。
院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,接着是沈墨沙哑的大笑:"国师?那个装神弄鬼的玄真子?让他滚!"
"国师大人说...说想请先生画一幅'人间百孽图'。"轿夫战战兢兢地补充,"酬金...黄金千两。"
院门突然洞开,沈墨乱发蓬松地站在门口,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:"百孽图?有意思...带路!"
国师府比沈墨想象的还要奢华。穿过九曲回廊,他被引至一间四面都是黑墙的密室。国师玄真子背对着他,白发如雪,一身素白道袍,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。
"沈先生,久仰大名。"玄真子的声音像蛇一样滑腻,"听闻你的画,能画出人的魂魄?"
沈墨歪着头,突然咧嘴一笑:"国师大人想试试?"
玄真子缓缓转身。沈墨倒吸一口冷气——国师的脸如同白玉雕琢,没有一丝皱纹,但那双眼睛却浑浊如百岁老人。
"我要你画一幅画,"玄真子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,"这上面的人,一个不漏。"
沈墨翻开名册,手微微发抖。上面全是朝中重臣、皇亲国戚的名字,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生辰八字。
"这是...?"
"人间百孽图。"玄真子微笑,"我要你画出他们的本相。记住,是本相。"
沈墨的指尖突然传来刺痛感,那名册的纸张竟像是用某种皮革制成,触感诡异。
"黄金千两,预付一半。"玄真子拍拍手,两名道童抬着一箱黄金进来,"画成之日,再付另一半。但若走漏风声..."
沈墨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在密室里回荡:"有趣!太有趣了!国师大人放心,疯子最会保守秘密!"
接下来的一个月,沈墨闭门不出。京城权贵们陆续收到国师的邀请,说是要为他们绘制肖像。每个人都被单独领进一间挂着黑帘的房间,沈墨就坐在帘后,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。
"别动。"他对每位"客人"都这么说,"让我看看你的本相。"
奇怪的是,每个从黑帘后出来的人都面色苍白,像是被抽走了什么。更奇怪的是,沈墨的画风越来越狂放,画中人物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。
"沈先生,你还好吗?"一日,送饭的小童发现沈墨蜷缩在墙角,面前摊着十几张完成的人物画像。
沈墨抬起头,小童惊叫一声——画师的双眼布满血丝,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。
"你看得见吗?"沈墨指着画中人物,"他们身上的黑气...那些缠绕在他们脖子上的小手..."
小童夺门而逃。
画到第三十六张时,沈墨突然明白了什么。那是一位年仅三十却已满头白发的大臣,当沈墨提笔时,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小的黑影从大臣七窍中钻出,在他的肩膀上形成一张张孩童的脸。
"原来如此..."沈墨喃喃自语,手中的笔几乎握不住,"长生...原来是这样的长生..."
当晚,他做了个噩梦。梦见玄真子站在血池中,周围漂浮着数十具童男童女的尸体。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打开,里面空空如也。
"精气为引,魂魄为药..."玄真子在梦中对他微笑,"沈先生,现在你也是知情人了。"
沈墨惊醒,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拿起画笔,在床边的白墙上画下了一连串的孩童面孔,每个面孔都在无声尖叫。
最后一位"客人"是当朝宰相。老人已有八十高龄,却面色红润如中年人。当他走进黑帘时,沈墨的手剧烈颤抖起来——宰相身后跟着至少上百个黑影,每个黑影都有着一张哭泣的孩童面孔。
"画吧,画师。"宰相微笑道,"国师说你很特别,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。"
沈墨的笔落在纸上,却画不出线条——墨汁变成了暗红色,像血一样在纸上晕开。
完工那日,国师府张灯结彩。三十六位朝中最有权势的人物齐聚一堂,等待沈墨揭开"人间百孽图"的真容。
"诸位大人,"玄真子站在大厅中央,"今日有幸请到沈先生为我们展示这幅旷世之作。此画凝聚了沈先生毕生功力,能显人本相,照见魂魄。"
沈墨被两名道童搀扶出来。他瘦得脱了形,双眼却亮得吓人。当道童展开那幅三丈长的画卷时,满堂哗然——
画中三十六位人物,个个面目狰狞,身上缠绕着无数黑影。最可怕的是,那些黑影分明是一个个孩童的魂魄,有的咬着画中人的耳朵,有的掐着他们的脖子,还有的正从他们的七窍中钻入钻出。
"这...这是什么妖术!"宰相拍案而起,脸色铁青。
沈墨突然挣脱道童,跳到大厅中央,狂笑起来:"妖术?不不不,这是你们的本相!"他指着画中人物,"礼部张大人,你每季要江南进献童男童女十二人,说是为宫中选秀,实则..."
"住口!"张大人面色惨白。
"还有李将军!你在边关打仗时,用敌国孩童的头颅..."
"疯子!这是个疯子!"李将军拔剑欲上前,却被玄真子拦住。
沈墨转向玄真子,眼中流下血泪:"最毒的是你,国师大人。你用'长生丹'控制这些人,所谓的丹药,不过是..."
玄真子突然抬手,一道金光闪过,沈墨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,发不出声音。
"诸位大人,"玄真子平静地说,"疯子的胡言乱语,何必在意?不过..."他转向沈墨,眼中闪过一丝怜悯,"沈先生,我给过你机会的。"
沈墨跪在地上,突然抓起随身携带的毛笔,蘸着自己的血,在地上疯狂书写。每写一个字,他的七窍就流出一缕黑血。当写完"长生劫"三个字时,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。
"癫...笔..."沈墨用最后的气力抬起头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,"你们...都逃不掉..."
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,再无声息。但那支沾血的毛笔却自己立了起来,在沈墨的尸体旁写下最后一行字:
"笑骂皆是长生劫。"
满堂权贵面如土色。只有玄真子缓步上前,拾起那支笔,轻声道:"好笔。正好用来画下一幅百孽图。"
屋外,不知何时下起了雨。雨声中,隐约能听到孩童的笑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,经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