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个忌日，许忘川又喝空了酒窖。
晨曦透过窗纸时，他正用刻刀在桌面上划第七道痕。木屑混着昨夜呕吐物的酸腐气，与满室酒臭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网。门外传来三声轻叩，节奏精准得不像活人。
"许先生，叨扰了。"
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。许忘川摇摇晃晃地拉开门闩，晨光如刀刺入，将立在光中的女子轮廓镀上一层金边。她约莫三十出头，一袭素白襦裙，腕间戴着的却不是玉镯，而是一截白瓷圈。
"柳娘子。"女子自报家门，发间瓷钗随动作轻响，"来请先生修件瓷器。"
许忘川正要拒绝，对方已侧身示意。两个小厮抬着檀木箱迈进院子，开箱瞬间，他残余的酒意化作冷汗涔涔而下——
箱中锦缎上卧着尊三尺高的仕女瓷偶，右臂断裂，裙摆缺损，可那张脸...分明是他亡妻芷容的模样！瓷偶唇角那颗小痣的位置，与芷容分毫不差。
"这..."
"听闻许先生是永州最好的瓷器匠人。"柳娘子指尖抚过瓷偶面颊，"七年前封窑前，您烧的'雨过天青釉'连知府大人都赞不绝口。"
许忘川的刻刀抵上柳娘子咽喉："谁让你做的这个？"
瓷钗突然震颤起来。柳娘子不躲不闪，只是翻开瓷偶断裂的右臂："先生请看瓷胎。"
阳光穿透断面，照出瓷胎内蛛网般的红纹。那不是釉彩，而是某种有机质的脉络，随光线变化微微搏动，如同...活物。
"上等瓷引，三斤六两刚刚好。"柳娘子凑近他耳畔，"您妻子临终前，我取过她一缕头发。"
记忆轰然炸开。七年前芷容弥留之际，确有个白衣女子来讨"结发缘"。当时许忘川悲痛欲绝，任由对方剪了芷容一绺青丝。
"工期三个月，酬金三百两。"柳娘子放下沉甸甸的钱袋，"修补需用这个。"
她从袖中取出青瓷小瓶。许忘川拔开塞子，铁锈味顿时刺痛鼻腔——是血！瓶底沉着暗红结晶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光泽。
"每日辰时取一滴调釉。"柳娘子转身时裙摆纹丝不动，像套着层看不见的瓷壳，"瓷偶会告诉您怎么修。"
待脚步声远去，许忘川才发觉自己攥着瓷片的手已被割破。血珠滴在瓷偶脸上，竟被缓缓"吸"了进去，留下一道蚯蚓似的红痕。
入夜后，许忘川醉醺醺地对着瓷偶念叨："容儿，若真是你...就显个灵..."
话音刚落，油灯骤暗。黑暗中响起细微的"咔咔"声，像是关节在转动。许忘川僵着脖子回头，月光下，瓷偶的头颅正缓缓转向他！原本低垂的眉眼此刻直勾勾地盯着他，断裂处渗出暗红液体，在案几上蜿蜒成字：
"修我右臂"
"啊！"许忘川连人带椅翻倒，酒醒了大半。再抬头时，瓷偶已恢复原状，唯有案几上的血字触目惊心。
次日清晨，他带着瓷片走访旧友陈太医。
"人骨？"陈太医的烟斗差点落地，"你惹上骨瓷娘子了？"
据传永州青窑山有位"骨瓷娘子"，专烧栩栩如生的人形瓷。二十年前首富赵老爷重金订制亡母瓷像，下葬时竟听见瓷像在棺中唱歌。开棺后发现瓷像面容变得与赵老爷一模一样，三日后他暴毙而亡。
"活人封窑啊！"陈太医压低声音，"取三斤六两骨，抽一碗心头血..."
许忘川想起瓷胎里的红纹。若真掺了人骨，那芷容的...
回家路上，一个浑身溃烂的乞丐拽住他衣角："瓷娘子找替身喽...嘿嘿...烧一尊瓷，要一个引..."
许忘川甩开他，却听乞丐突然正经道："瓷偶半夜会吃东西，你注意看。"
这话让他毛骨悚然。当夜，许忘川假装熟睡，从眼缝中窥视工作台。子时刚过，瓷偶的右臂突然抽搐起来，断面伸出数十根红丝，缠住架上的青花碎片拖入体内！片刻后，它"吐"出一团带血的瓷泥，案几上再现血字：
"补我心口"
许忘川翻出芷容的遗物箱。在最底层，他找到封泛黄的信，署名"柳瓷"：
"许夫人命格极阴，实乃上等瓷引。取发为媒，待其大限将至时，妾当来取三斤六两骨，以铸'不老瓷'..."
信纸突然自燃，灰烬组成新字："明日子时，青窑山。"
瓷偶心口就在这时"咔"地裂开。许忘川颤抖着凑近，看见窟窿里蜷缩着个拇指大的小人——与芷容一模一样！小人抬起头，泪珠竟是血色的：
"夫君，我疼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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