疯乞丐的尸体挂在城隍庙前的槐树上,像块风干的腊肉。
许忘川挤在围观人群中,胃里翻涌着昨夜未消的劣酒。乞丐脖颈折断的角度极不自然,胸口衣襟大敞,露出皮下蛛网般的瓷纹——那些青白色细纹正从心口向四肢蔓延,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。
"瓷裂病..."卖炊饼的老汉直摇头,"得罪骨瓷娘子的都这样,从里头碎出来。"
许忘川下意识摸向怀中青瓷瓶。昨日瓷偶心口裂开后,他收集了些渗出的血釉。此刻瓶身冰凉刺骨,像是装着块永不融化的冰。
"让让!官爷查案了!"
衙役的呼喝驱散人群。许忘川趁机溜进小巷,掏出疯乞丐临死前塞给他的布条。上面用血歪歪扭扭写着:"青窑山龙窑底,看三斤六两是谁的骨。"
布条背面还画着古怪符号:一个圆圈里套着三个小圆,像某种分割标记。
正思索间,身后传来瓷器轻碰声。柳娘子倚在墙边,腕间瓷圈映着晨光,刺得许忘川眼睛发疼。
"许先生好奇心太重了。"她指尖把玩着片青瓷,与疯乞丐皮下的一模一样,"子时之约,可别迟到。"
许忘川攥紧刻刀:"芷容到底..."
"嘘——"柳娘子突然贴近,呼出的气息带着瓷土的腥甜,"您妻子最讨厌食言了,记得吗?"
这句话像柄钝刀捅进许忘川心脏。七年前芷容病危时,他答应去求神医,却因醉酒误事,回来时妻子已经咽气。临终前芷容一直望着门口,直到瞳孔扩散都没等来丈夫...
柳娘子轻笑离去,裙摆分毫不动。许忘川这才发现,她走过的青石板上留着淡淡白痕——是瓷粉!
日落西山,许忘川带着瓷偶来到青窑山。废弃的窑场在月光下如同巨兽骸骨,最大龙窑的投柴口像张饥饿的嘴。山风吹过窑洞,发出呜咽般的回响。
"许先生果然守约。"
柳娘子从窑后转出,白衣变成了丧服般的漆黑。她正在祭拜供桌,七盏油灯排成北斗状,灯芯竟是人的指骨!火焰不是常见的橙黄,而是一种病态的幽绿。
"这是..."
"引魂灯。"柳娘子捧起许忘川带来的瓷偶,"每盏灯都是个瓷引的指骨,能指引魂魄归位。"她突然掰开瓷偶嘴巴,往里面倒了瓶血色液体,"您妻子的味道,熟悉吗?"
铁锈味扑面而来。许忘川膝盖发软——那是芷容咳血时特有的腥甜!他扑上前却被无形力量弹开,眼睁睁看着瓷偶跳下供桌,一瘸一拐走向龙窑。
窑门轰然开启。热浪中夹杂着非人的哭嚎,许忘川看见窑内壁挂满人形瓷俑——每个都在痛苦挣扎,有的张大了嘴,有的蜷缩如胎儿,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,全都直勾勾盯着窑口!
"欢迎来到瓷引的归宿。"柳娘子声音突然变得年轻清脆,"您妻子就在最里面。"
许忘川踉跄跟进。龙窑中央的瓷台上,静静躺着一具女性骸骨,天灵盖上插着根瓷针。骸骨胸腹间堆着些碎瓷片,拼凑起来正是他修复的那尊瓷偶的缺失部分。
"三斤六两..."许忘川突然明白布条的意思。骸骨缺少右臂骨骼,重量恰好三斤六两——正是瓷偶中加入的骨粉分量!
"上等瓷引的魂魄可以分装在多尊瓷偶里。"柳娘子抚摸着骸骨空洞的眼窝,"这尊装的是她临终前的恐惧,所以总喊疼。"她指向窑壁,"那边两尊分别装着她的记忆和情感。"
许忘川顺着望去,果然在痛苦人俑间看到两尊酷似芷容的瓷偶。一尊面带微笑却眼神空洞,另一尊正在无声落泪。
"为什么?"许忘川声音嘶哑。
"因为她自愿的。"柳娘子掏出一缕用红绳系着的头发,"当年她求我让你重振瓷艺...代价是成为瓷引。"她将头发绕在瓷针上,"您妻子说,宁可碎在您烧的瓷器里,也不愿...被您忘记。"
窑火突然转绿。许忘川带来的瓷偶爬上瓷台,与骸骨贴合在一起。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,一个完整的瓷人缓缓站起——完美复刻的芷容,连左眉梢那道疤都分毫不差!
"夫君。"瓷芷容开口,声音却由无数人声混合而成,"你看,我永远不会老了。"
许忘川倒退着撞上供桌。油灯倾倒,幽蓝火焰顺着他的袖口窜上手臂,却诡异地不烫,反而冷得像冰。火焰中浮现出数百张痛苦的人脸,都是被做成瓷引的亡魂!
"现在该兑现承诺了。"柳娘子摘下发间瓷钗,赫然是根缩小的人骨,"您是三十年来唯一能烧出'雨过天青色'的匠人。"她指向窑口,"进去和芷容团圆,或者..."
她突然割破手腕,瓷白的皮肤下流出的竟是泥浆!"帮我烧一尊新的骨瓷娘子。现在的身体...快不行了。"
瓷芷容向他伸出手,指尖泛着青瓷冷光:"夫君,来陪我..."
许忘川摸到腰间陨铁刻刀。七年前封窑时,他留下这把能刻透精钢的利器,本打算随芷容下葬,却在醉酒后忘了。
"容儿,"他突然平静下来,"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?在青窑山采瓷土那次?"
瓷芷容愣住。许忘川趁机冲上前,刻刀直刺她心口!瓷片飞溅,露出里面缠绕着红线的骸骨。最中央是颗仍在跳动的心脏,被几十根瓷针刺穿着。
"你...怎么知道要害..."瓷芷容的声音开始失真。
"因为陈太医说过,瓷泥里混了三个人。"许忘川转动刻刀,"容儿的魂魄被你们分成了三份!"
窑内突然地动山摇。柳娘子尖叫着扑来,身体却开始龟裂。许忘川趁机撞翻供桌,人骨灯油泼洒在瓷芷容身上,顿时燃起幽蓝火焰。
"不!我花了七年收集的魂魄!"柳娘子的脸一块块剥落,露出底下腐朽的瓷胎,"您根本不懂!这些瓷偶让逝者继续'活'在亲人身边..."
许忘川抱起燃烧的瓷芷容冲向窑口:"这不是活着,是折磨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