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影戏：剪魂纸

永夜城的雨永远下不透。

崔无眠蜷缩在戏台残骸下，听着雨水敲打油布的声音。十年前那场大火后，他的皮影班就剩这卷《游园惊梦》的残本，和永远无法排遣的悔恨。

"崔先生的《牡丹亭》，妾身仰慕已久。"

油布突然被掀开，露出一张瓷白面孔。女子约莫三十出头，腕戴白瓷圈，腰间悬着十二把银剪，最长的足有匕首大小。她身后立着块黑布包裹的物件，隐约是皮影戏箱的轮廓。

"长生班的杜三娘。"女子行了个古怪的礼，右手按在左腕瓷圈上，"请先生入班。"

崔无眠的独眼微微眯起。长生皮影班的名号他听过——神出鬼没，演出的皮影能哭会笑，据说班主有剪纸为人的神通。

"承蒙抬爱。"他拍拍空瘪的行囊，"可我这些家当..."

杜三娘轻笑，突然抽出腰间银剪。寒光闪过，崔无眠脚边的水洼竟被"剪"下一块！更诡异的是，那片水离开地面后没有坠落，而是化作薄如蝉翼的人形，在雨中翩翩起舞。

"先生要多少家当？"杜三娘收剪入鞘，水人立刻瘫回地面，"长生班只收无家可归的艺人。"

崔无眠的指尖触到怀中残本。那里夹着张泛黄的皮影，是妻子柳青眉最后的遗作——半张未完成的杜丽娘。

"好。"他听见自己说。

长生班的营地设在城外义庄。穿过吱呀作响的木门，崔无眠看见十几个艺人正在整理戏箱。他们动作整齐得诡异，连转头角度都分毫不差。

"新同门。"杜三娘拍拍手，"演段《钟馗嫁妹》给崔先生看。"

戏台瞬息搭成。当锣鼓响起，崔无眠的独眼骤然瞪大——幕布上的钟馗皮影竟自行跃出，在空气中腾挪翻转！更可怕的是，它经过灯笼时没有投下影子...

"班主！老吴头不行了！"突然有人喊道。

杜三娘疾步走向西厢房。崔无眠鬼使神差地跟上，透过门缝看见床上躺着个枯瘦老者，胸口几乎不见起伏。杜三娘抽出银剪，在老者耳边轻语："影子借我可好？"

剪刀开合声如骨裂。老者突然睁眼，身下的影子竟自行扭动起来！杜三娘手起剪落，将影子从脚跟处"剪"断。影子如黑绸般被她提起，而老者瞬间停止了呼吸。

"看够了吗？"杜三娘突然回头。

崔无眠慌忙后退，却见对方只是将影子放在油灯上烘烤。影子渐渐缩小，最终变成一张薄如蝉翼的人形皮影。

"这是长生班的秘密。"杜三娘将皮影递来，"以魂为墨，以影为纸。"

皮影入手冰凉，崔无眠却感到一丝细微的脉动。恍惚间，他仿佛听见老吴头沙哑的唱腔...

当夜首演《牡丹亭》。崔无眠被安排操控柳梦梅，当他举起妻制的杜丽娘皮影时，异变突生——皮影自己动了起来！

"十郎..."皮影杜丽娘转向他，声音竟是柳青眉的，"救我..."

崔无眠差点摔下戏台。十年前柳青眉失踪那晚，留下的最后话语正是"十郎救我"！他死死攥住皮影，却见杜丽娘做出个柳青眉特有的手势——拇指轻按小指第二关节。

"崔先生入戏真快。"杜三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，腕间瓷圈泛着冷光，"明日演全本如何？"

回到分配的房间，崔无眠取出怀中残本。夹着的半张杜丽娘皮影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张完整的新皮影，背面用朱砂写着"亥时三刻，后台等"。

子时的更鼓刚过，崔无眠摸向后台。月光透过窗棂，照出角落里堆叠的"东西"——那是数十张完整的人形皮囊，每张都苍白如纸，最骇人的是...它们全都没有影子！

"谁？"

杜三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崔无眠抬头，看见她如蜘蛛般倒悬在房梁上，眼中泛着淡金色光芒。情急之下，他抽出随身小刀划向自己的影子！

"嘶——"

剧痛中，一块影子碎片被他生生"撕"下。杜三娘发出刺耳尖啸，崔无眠趁机将碎片抛向油灯。火苗暴涨的瞬间，他看见碎片中浮现出柳青眉被银剪取影的画面...

"原来你在这里。"

崔无眠猛然回头，发现说话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艺人。老人拽着他逃到马厩，从草料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皮影。

"十年前长生班来过永夜城。"老人声音发颤，"你夫人是亥时生的吧？杜三娘专收这样的'影引'。"

皮影展开，是半张未完成的杜丽娘——与崔无眠怀中那张正好是一对！

"你夫人留了这个就消失了。"老人塞给他一把生锈的银剪，"要想救她，先学会剪自己的影子..."

远处传来脚步声。崔无眠握紧银剪，看着自己残缺的影子正在缓慢"愈合"。而愈合的部分，隐约透着不祥的金色纹路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