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生酿：千年醉

月全食前夜，孟三醒的舌头突然恢复了知觉。

窗外电闪雷鸣，酒坊庭院中的三百个酒坛在风中微微震颤，像一群等待献祭的活物。孟三醒蜷缩在厢房角落，用金针在手臂上刻着阵法——这是容娘残魂教他的"醒魂阵"，能暂时抵抗杜娘子的控心术。

"夫君..."

一缕蓝雾从地板缝隙渗出，凝聚成容娘模糊的面容。比起三日前，她的身影更加淡薄，仿佛随时会消散。

"明日我会拖住她。"孟三醒咬着牙将金针刺入指尖，"你趁机逃——"

"听我说。"容娘的虚影抚上他的脸，"杜蘅要的不只是你的舌头...她要你的身子做新容器。"

随着一阵刺痛，孟三醒脑海中浮现出新的记忆碎片：三百年前那个雨夜，书生张瑜(他的第一世)并非自愿献出舌尖血——是被杜蘅迷晕后活取！而青云观祖师的魂魄，一直寄生在那根金针里...

"酒甑下面..."容娘的声音越来越弱，"有口井...真正的杜蘅...尸骨在..."

蓝雾突然剧烈抖动。门外传来银镯相撞的清脆声响，容娘残魂立刻钻回地板下。杜娘子推门而入，今日她换上了类似道袍的素白长衫，发间十二根银簪排列成北斗七星状。

"时辰将至。"她指尖轻弹，一条小青蛇从袖中游出，缠上孟三醒的脖颈，"走吧，醒魂舌。"

蛇信舔过喉结的瞬间，孟三醒的四肢再次失去知觉。他像具提线木偶般被杜娘子"牵"向庭院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安置在青铜酒甑旁的石椅上。

庭院已成鬼域。三百个酒坛按特定方位摆放，每个坛口都腾起一缕颜色各异的雾气，在空中交织成诡异蛛网。酒甑下方挖了个八卦形的火塘，里面燃烧着幽蓝火焰，竟不散发热量反而让周遭结霜！

"嘉靖七年，青云观秘典有载。"杜娘子用银簪划开孟三醒的衣领，"月全食时，以三百魂引为基，醒魂舌血为媒，可酿'千年醉'。"她突然撕开自己左臂皮肤，露出底下蠕动的金线，"当然...还需一个自愿献祭的'酒瓮'。"

孟三醒的"醒魂舌"尝到了真相——杜蘅从未得到长生，她只是被祖师魂魄寄生的傀儡！那些金线正是祖师的"分魂"，三百年间不断更换宿主，如今已到极限。

"你知道我为何选你妻子吗？"杜娘子将银簪刺入孟三醒锁骨，"亥时出生的女子魂魄最柔，能中和醒魂舌的刚烈..."她突然拔簪带出一串血珠，"就像她死前，用自己魂魄替你挡了一劫！"

血珠坠入酒甑，发出钟磬般的清响。孟三醒双目赤红——原来容娘是为保护他而魂飞魄散！仅剩的残魂还一直...

月亮开始被阴影吞噬。杜娘子站在阵法中央，开始跳一种诡异的舞。她的皮肤随着舞动片片剥落，露出纯金线编织的真身。那些金线如活蛇般游向各个酒坛，抽取里面的魂魄注入酒甑。

"啊！！"

三百个声音同时惨叫。孟三醒的"醒魂舌"尝到了每一种痛苦：被活埋的窒息、溺水的冰冷、火烧的灼痛...其中最清晰的是容娘的——喉间被银簪刺穿的锐痛！

阴影完全覆盖月亮的刹那，杜娘子突然僵住。金线躯体剧烈抽搐，左眼金针迸发出刺目血光："时辰到！"

她扑向孟三醒，银簪直取他舌尖。千钧一发之际，地板下的容娘残魂冲天而起，撞偏了银簪！

"贱人！"杜娘子的声音突然变成苍老男声，"区区残魂也敢..."

孟三醒用尽全身力气，将金针刺入自己舌尖！剧痛中，前世六世的记忆如洪水决堤——尤其是第一世，他亲眼看见杜蘅被祖师金针刺入天灵盖，变成行尸走肉的场景。

"原来是你！"他口吐金芒，竟是三百年前书生张瑜的声音，"青云子！"

金芒在空中结成古老符咒，正是锁魂簿最后一页记载的"醒魂破煞咒"！杜娘子——不，青云子——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，金线躯体如遭雷击般痉挛。

"酒甑...井..."容娘残魂缠绕着孟三醒的手指，指向庭院角落。

孟三醒强忍剧痛滚下石椅。麻痹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，他爬向那口被忽视的古井。身后，青云子的金线如箭矢般射来，刺入他后背心！

"噗——"

鲜血喷在井沿上，竟被青苔瞬间吸收。井中突然传出凄厉哭嚎，无数苍白手臂从井口伸出！孟三醒这才看清，井壁上密密麻麻嵌着人骨，每具骨头上都缠着金线...

"杜蘅！"他福至心灵地大喊，"你的仇人在此！"

井中手臂突然全部转向青云子。一个没有五官的白衣女子从井底升起，径直扑向金线躯体！两"人"纠缠的瞬间，孟三醒看清了真相——青云子的主魂一直藏在井底杜蘅尸骨中，控制着地面的金线分身。

"容娘！酒甑！"

蓝雾如利箭射向青铜酒甑。在容娘残魂触碰酒甑的瞬间，三百道魂魄同时暴动！幽蓝火焰冲天而起，将金线躯体吞没。

"不！我的千年醉！"青云子的声音从井中传来，"至少这个..."

孟三醒抢过银簪，刺入自己心口，蘸着心头血在井沿画下醒魂咒。井水顿时沸腾，将人骨与金线尽数融化。青云子的惨叫持续了足足一刻钟才渐渐消散。

而酒甑前，容娘的残魂正变得越来越淡。

"夫君..."她伸手虚抚孟三醒的脸，"这次...真的要说再见了..."

三百道魂魄如萤火般升空，其中最亮的那点蓝光绕着孟三醒转了三圈，最终消散在黎明天光中。

三个月后，忘忧河畔开了家小酒馆，名叫"回魂香"。

掌柜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，左腕缠着条褪色红绳。熟客们说，他总对着空酒杯自言自语，杯中偶尔会凭空泛起涟漪，像是有人从另一个世界与他共饮。

这夜打烊时，门外来了个戴斗笠的盲眼老人。他放下一块龟甲就匆匆离去，甲上刻着：

"疯笔写孽，朱砂绣魂，瓷骨引梦，长生化酿。下一个...该是皮影戏了。"

孟三醒的舌尖突然刺痛起来。龟甲缝隙里，有一丝金线正微微发亮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