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生酿：回魂香

白玉酒坛在孟三醒怀中颤抖，像颗将碎未碎的心。

坛中蓝雾又凝聚成容娘的模样，却比方才更淡薄了些。她嘴唇开合，声音细如蚊呐："夫君...饮下坛中酒...你自会明白..."

孟三醒的指尖触到坛中液体。冰凉，粘稠，带着铁锈般的腥甜——与七年前忘忧河畔，容娘唇角那滴"河水"一模一样。

酒窖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。容娘的残魂倏地缩回坛中，只余一缕蓝雾萦绕在孟三醒耳边："子时...蜕皮..."

他刚藏好酒坛，杜娘子就出现在窖口。今日她换了身绛紫罗裙，发间银簪缀着细小的铃铛，在阴森酒窖中叮咚作响。

"孟先生不守规矩啊。"杜娘子轻笑，左眼金线游动如活物，"说好只取'回魂香'，怎么连'锁魂簿'都翻出来了？"

她指向墙上那幅落灰的画像。孟三醒这才注意到画像下方还有本青铜封皮的小册子，先前被灰尘掩盖着。

"我..."

"无妨。"杜娘子突然凑近，银白指甲划过他喉结，"反正三日后，你自会知道一切。"她吐息如冰，"现在，尝尝你朝思暮想的味道吧。"

她夺过酒坛，不容抗拒地灌了孟三醒一大口！

酒液入喉的刹那，孟三醒眼前炸开无数画面——

嘉靖七年的青云观。年轻道姑杜蘅将红针刺入一个书生舌尖，取出的血珠坠入银壶，与三百六十五种药材混合...

"醒魂丹成了！"杜蘅欣喜若狂，"师父，长生酒终于..."

画面骤变。暗室中，杜蘅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皮肤一块块剥落，露出底下蠕动的金线。她面前站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，正将一根金针缓缓刺入她左眼...

"徒儿啊，总得有人当'酒瓮'..."

最后是忘忧河边。七年前的容娘被几个黑衣人按在岸边，杜娘子——不，杜蘅——将银簪刺入她咽喉，取出一滴晶莹液体...

"上等酒引..."杜蘅满足地叹息，"孟周氏，亥时生人，命格纯阴..."

孟三醒猛然惊醒，发现自己躺在酒坊厢房。窗外已是深夜，月光透过窗棂，在地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。舌尖残留的剧痛提醒他，那些画面绝非幻觉。

"醒了？"

杜娘子坐在床边，正在把玩那根从酒坛取出的金针。月光下，她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，隐约可见底下密密麻麻的金线。

"你对我做了什么？"孟三醒声音嘶哑。

"帮你回忆前世。"杜娘子轻笑，"三百年前你是书生张瑜，有'醒魂舌'的异禀。我用你舌尖血炼成'醒魂丹'，才得以延续至今。"她突然撕开衣袖——整条手臂都是金线织就的！"只是每三十年要换次皮，最近这次...出了点问题。"

孟三醒的"醒魂舌"突然尝到空气中的腐朽味。他这才注意到，杜娘子身上散发着类似陈年棺材板的气味。

"月全食那夜，我要用三百魂魄重酿'醒魂丹'。"杜娘子将金针刺入自己手腕，"你的舌头是最后一道药引——"

她突然僵住。远处传来打更声，恰是子时。杜娘子的皮肤开始剧烈抽搐，像有无数虫子在皮下爬行！

"滚出去！"她厉声尖叫，"立刻！"

孟三醒踉跄逃出房门，却躲在窗下偷看。只见杜娘子痛苦地撕扯自己的脸——整张人皮如蛇蜕般剥落，露出底下纯由金线组成的躯体！那些金线蠕动着，编织着，最终凝聚成一个更年轻的面容...

"原来如此。"孟三醒喃喃自语，"她不是长生，是借尸还魂！"

次日清晨，他借口参观酒坊，溜进了杜娘子的书房。在一摞账本下，他发现了真正的"锁魂簿"——记录着三百个"酒引"的姓名与生辰。最新一页赫然写着：

"孟周氏，永宁城西，亥时生，溺毙取喉间水。其夫孟三醒，醒魂舌七世身，月全食夜取舌尖血。"

簿子最后附着张泛黄图纸，画着复杂阵法，中央是口青铜酒甑，周围三百个节点标注着酒坛位置。图纸角落小字："醒魂入酒，祖师重生"。

"找什么呢？"

杜娘子幽灵般出现在身后。今日她又恢复了美妇人模样，只是左眼金线更加明显。孟三醒急中生智："在想'千年醉'的配方。"

"简单。"杜娘子从书架取下一卷竹简，"三百魂引，七世醒魂舌，外加..."她突然掐住孟三醒下巴，"一个心甘情愿的祭品。"

竹简上记载着骇人听闻的酿法：月全食夜，以三百酒引魂魄为基，醒魂舌血为媒，可酿"千年醉"。饮者得长生，而献祭者...

"魂飞魄散？"孟三醒声音发颤。

杜娘子笑而不答，突然从袖中抖出条小青蛇，咬在他手腕上！剧痛中，孟三醒半身麻痹，瘫倒在地。

"放心，只是让你安分些。"杜娘子抚摸他的头发，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即将宰杀的羔羊，"好舌头需静养三日。"

她被金线刺穿的手腕就在这时渗出黑血，滴在孟三醒脸上，散发出腐酒般的恶臭。孟三醒的"醒魂舌"尝出了真相——杜蘅的躯体已经开始腐朽，她急需新的容器！

入夜后，麻痹感稍退。孟三醒挣扎着爬到窗前，看见庭院中杜娘子正在布置阵法。三百个酒坛被摆成诡异图案，中央是口巨大的青铜酒甑，甑身上刻满与金针相同的符文。

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。杜娘子抬头望天，左眼金线迸发出刺目光芒。她开始蜕皮——这次是故意的！人皮完全剥离后，金线躯体如提线木偶般舞动，将新鲜人皮浸泡在一个装满酒液的银盆中。

"快了..."金线杜蘅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音，"祖师重生...我就能解脱..."

孟三醒趁机动了动麻痹的手指，摸到藏在靴筒里的金针。这是他从酒坛中偷偷取出的，容娘残魂最后留给他的武器。

"夫君..."

微弱的呼唤从床下传来。孟三醒艰难地低头，看见一缕蓝雾正从地板缝隙中渗出——是容娘残魂的另一部分！原来那白玉酒坛中的并非全部。

"金针...刺舌..."蓝雾在他耳边呢喃，"月全食...酒甑..."

随着一阵剧痛，孟三醒的舌尖突然涌出大量记忆——前六世的死亡场景。每一世他都是酒鬼，每一世都死于非命，原来都是杜蘅在削弱"醒魂舌"的力量！

最震撼的是容娘死亡的真相：她并非意外溺亡，而是发现了杜娘子用活人酿酒的秘密。为保护丈夫，她故意喝下掺有自己生辰八字的"标记酒"，将杜娘子的注意力引向自己...

"容娘..."孟三醒热泪盈眶。麻痹的身体突然能动了——是容娘残魂在帮他抵抗蛇毒！

窗外，杜蘅已经重新披上人皮。她走向最古老的几个酒坛，开始用银簪抽取里面的魂魄。每抽一缕，酒坊就响起一声凄厉惨叫。

孟三醒握紧金针。三日后月全食，将是他与这个活了三百年的怪物最后的对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