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影戏：百影灯

月全食前一个时辰，崔无眠的影化完成了。

铜镜中，他的本体已淡如薄雾，而影子凝实如活人，金丝纹路在"皮肤"下流转成古老咒文。最诡异的是，他现在能自由操控影子变形——手指延伸成剪，发丝散作丝线，甚至能让部分影子暂时离体。

"崔先生，班主有请。"

门外传来木偶般呆板的呼唤。崔无眠将影剪藏入袖中，跟着那个动作僵硬的艺人走向正厅。整个义庄张灯结彩，却挂着白色灯笼，像一场诡异的喜丧。

正厅中央摆着口青铜大鼎，鼎中盛满暗红液体，表面浮着层油脂状物质。杜三娘一袭大红嫁衣立在鼎旁，人皮完整无缺，唯有眼中金线暴露本质。十二把银剪插在腰间革带上，最长那把泛着蓝光。

"吉时将至。"她执起崔无眠的手，触感如冰，"请先生主祭。"

崔无眠的影觉突然刺痛——鼎中液体是三百个人的影浆！而杜三娘嫁衣下根本不是人体，而是由金线操控的空心皮囊。他强忍恶心，任由她引自己到鼎前。

"先净手。"杜三娘舀起一瓢影浆。

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，崔无眠脑海中炸开无数记忆碎片：三百年前青云观中，道姑杜蘅被金针刺入百会穴...嘉靖年间的皮影艺人一个接一个变成无魂傀儡...十年前柳青眉被三把银剪同时刺入后颈...

"礼成。"杜三娘突然掐住他后颈，"现在，请先生献影！"

最长那把银剪直刺崔无眠咽喉！千钧一发之际，他的影子自行抬手，影剪与银剪相撞，发出金铁交鸣之声。

"你——"杜三娘瞳孔骤缩。

崔无眠的影化躯体突然雾化，从她指间溜走，在鼎后重聚人形。厅内所有灯笼同时熄灭，唯有月光透过窗棂，在地上投出斑驳光影。

"青云子。"崔无眠的声音带着重影，"你的把戏该收场了。"

杜三娘——不，青云子——发出苍老狞笑。嫁衣爆裂，金线躯体如蛛网展开，刺入墙壁、地板和天花板。整个义庄开始震动，隐藏在各处的皮影纷纷自行飞出，在空中组成诡异阵法！

"百影归位！"

随着这声厉喝，密室里的百盏影灯自动飘来。每盏灯都吐出缕缕青烟，在空中凝结成模糊人影。崔无眠一眼认出其中三个正是柳青眉的魂魄碎片——白蛇的柔、杜丽娘的哀、聂小倩的艳。

月亮开始被阴影吞噬。青云子从怀中取出龟甲，甲缝中的金线如活蛇般游出，与鼎中影浆融合。一个巨大的金色人形逐渐成型，散发着腐朽的威压。

"三百年前我分魂三途。"金色人形发出洪钟般的声音，"酿酒、制影、画皮...终在今夜重聚！"

崔无眠的影化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飘向金人。他这才惊觉，自己体内的金丝纹路正是青云子埋下的暗手！千钧一发之际，三缕青烟突然缠绕住他——是柳青眉的魂魄碎片！

"十郎..."三个声音合而为一，"剪灯芯！"

崔无眠福至心灵，影剪暴长三尺，同时刺向三盏主灯。灯芯断裂的刹那，柳青眉的魂魄彻底融合，化作实体抱住他。那种温暖，与十年前别无二致...

"不！"青云子的金身开始崩解，"我的醒魂影！"

崔无眠借妻子魂魄之力，将影剪刺入自己胸膛！金丝纹路被生生剜出，而流出的影液在空中结成古老禁咒——正是《牵丝图谱》最后一页记载的"断魂诀"。

"青眉，帮我..."

柳青眉的魂魄握住他持剪的手，一同刺向龟甲。甲缝中的主魂发出凄厉尖叫，金线寸寸断裂。杜三娘的人皮突然自行跃起，裹住龟甲投入影鼎。剧烈的爆炸中，所有皮影纷纷扬扬落下，像场黑色的雪。

当崔无眠爬出废墟时，月亮正重新露出脸庞。柳青眉的魂魄漂浮在他面前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，却也...更透明。

"三魂归一只能维持一刻..."她轻抚丈夫已恢复实体的脸，"十郎，保重。"

崔无眠疯狂地抓向那些飘散的皮影，试图找出保存魂魄的方法。柳青眉却摇摇头，指向他怀中——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皮影，正是他们初见时她表演的《拾玉镯》。

"我一直都在。"她的声音渐渐消散，"在每一场你的皮影戏里..."

朝阳升起时，崔无眠在废墟中捡起半块龟甲。上面的金线尽数断裂，唯有四个字依稀可辨："骨笛...重生..."

三个月后，永夜城多了个流动皮影班。班主是个独眼艺人，表演时总多摆一张空椅。奇怪的是，每当演到《牡丹亭》"游园"一折，杜丽娘的影子总会脱离幕布，在那张空椅上停留片刻。

这日收班时，一个盲眼老妪送来面铜镜："疯笔写孽，朱砂绣魂，瓷骨引梦，长生化酿，皮影困灵...下一个，该是骨笛谣了。"

崔无眠接过铜镜，镜中竟映出柳青眉的倒影！她做了那个标志性的手势——拇指轻按小指第二关节，然后指向镜面深处。那里，隐约可见一支白骨笛子正在成形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