骤雨连下了三日，密林深处的岩缝成了黛清禾的庇护所。她在半昏迷中反复感受着颈后那道印记的变化——起初是灼烧般的剧痛，仿佛有团火在皮肉下游走，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。每一寸肌肤都在经历撕裂与重塑，被树枝划破的脸颊泛着细密的红疹，结痂脱落时竟带出一层旧皮，露出底下莹白如玉的新生肌理。
第三日清晨，雨势渐歇，一缕微光穿透林叶落在她脸上。黛清禾艰难地睁开眼，抬手抚过脸颊，指尖触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光滑，连多年前摔伤留下的浅疤都已消失无踪。她挣扎着坐起身，借着岩缝积水看清了自己的模样——眉峰被悄然抬高，眼尾微微上挑，原本杏圆的眼变成了含情的桃花目，瞳仁依旧是清澈的黑，却在转动间漾起潋滟波光。鼻梁更显挺翘，唇瓣饱满如含露的花瓣，连从前略显单薄的肩背都被重塑得曲线玲珑，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，竟衬得她肌肤胜雪，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。
颈后的印记早已不见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浅粉桃花胎记，藏在发丝间，若非刻意拨开，绝难发现。那股灼烧感退去后，她的身体轻盈了许多，胸口的剑伤也已结痂，虽仍隐隐作痛，却已能支撑着行走。
她扶着岩壁走出岩缝，脚下的落叶被踩出沙沙声响。刚走到密林边缘，就撞见一个背着药篓的老汉。老汉原本在低头挖草药，抬头看见她时，手里的锄头“哐当”落地，惊得后退半步：“你……你是山里的仙子？”
黛清禾没说话，只是警惕地盯着他。她此刻衣衫褴褛，长发凌乱，却难掩那份夺目的美，反倒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。老汉看了半晌，眼中渐渐浮出贪念——这等容貌的女子，若是卖到城里的楼里，定能换不少银子。
他假意和善地笑了笑：“姑娘莫怕，我是山下的农户，看你像是受了伤，要不要我送你去镇上看大夫？”
黛清禾正苦于不知身在何处，闻言迟疑片刻，点了点头。她跟着老汉走了两里山路，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——这条路并非通往镇上，反而偏向荒僻的小道。她刚要发问，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，竟是被老汉用药篓的木柄狠狠砸中。
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，她听见老汉喃喃自语：“别怪老汉心狠，实在是你这身皮囊太值钱……”
再次醒来时，黛清禾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，手脚被粗麻绳捆着。车窗外传来市集的喧闹声，她挣扎着起身，透过车帘缝隙看到“临阳城”的牌坊，心头一沉——这里已是百里之外的大城，想要回去报仇，难如登天。
马车最终停在一处挂着“醉春楼”牌匾的朱楼前。老汉与一个涂着浓妆的牙婆低声交谈了几句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，转身就匆匆离去，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。
牙婆掀开马车帘，看到黛清禾的容貌时，眼睛瞬间亮了，像看到了稀世珍宝：“哎哟，这模样，真是老天爷赏饭吃！”她捏着帕子绕着黛清禾转了两圈，伸手想摸她的脸，被她偏头躲开。
“性子还挺烈。”牙婆不恼反笑，“烈点好，客人就喜欢这样的。”她示意两个仆妇将黛清禾架下车，推进朱楼后门。
醉春楼内部雕梁画栋，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酒气的混合味道，二楼传来女子的嬉笑与男子的哄闹，刺耳得让人心烦。牙婆把她扔进一间陈设华丽的房间，丢给她一套薄如蝉翼的纱衣：“赶紧换上，今晚就有贵客点你。”
“我不换。”黛清禾攥紧拳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“我不是这里的人，你放我走。”
“放你走？”牙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买你花了五十两银子，你当我开善堂的？”她上前一步，猛地揪住黛清禾的头发，将她往梳妆台上按，“落到这儿，是龙得盘着，是凤得卧着！别给脸不要脸，赶紧换衣服梳洗，不然有你苦头吃！”
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，黛清禾却死死咬着唇，不肯屈服。牙婆见她倔强，火气顿时上来，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。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，她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。
“打！给我往死里打！打到她肯听话为止！”牙婆冲仆妇们喊道。
两个仆妇立刻上前，一个按住黛清禾的胳膊，一个拿起桌上的藤条就往她身上抽。藤条带着劲风落下，抽在单薄的衣衫上，留下一道道红痕。黛清禾疼得浑身发抖，却硬是没吭一声，只是用那双桃花目死死瞪着牙婆，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牙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，啐了一口：“还敢瞪？我看你是不知道厉害！”她夺过藤条，亲自往黛清禾腿上抽，“说！换不换？”
“不换。”黛清禾的声音嘶哑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这场折磨持续了半个时辰，直到黛清禾浑身是伤，意识开始模糊，牙婆才罢手。她喘着气把藤条扔在地上：“把她锁在房里，不给吃喝，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！”
房门被锁上的声音传来，黛清禾瘫坐在地上，疼得连动一下手指都费力。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纱衣，那刺眼的红像极了家人的鲜血，又像陈景明剑上的血光。她绝不能在这里认命，绝不能让家人的仇石沉大海。
接下来的三日，牙婆没再打她，却也不给她任何食物和水。黛清禾靠着窗台上凝结的露水勉强维持意识，身体越来越虚弱，眼神却愈发坚定。第四日傍晚，牙婆带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走进房间，那男人是城里的盐商王老爷，出了名的好色，光是看她的眼神就让人作呕。
“王老爷，您看这妞儿怎么样？”牙婆谄媚地笑着，“虽说性子烈了点，但调教调教，保管比楼里那些浪蹄子带劲。”
王老爷搓着手走近，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：“不错不错，确实是个尤物。今晚就她了，本老爷重重有赏。”他伸手想去摸黛清禾的脸，被她猛地偏头躲开。
“哟，还敢躲？”王老爷被扫了面子，脸色沉了下来，“看来是没挨够打。”
牙婆立刻上前，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锁链，就要往黛清禾脖子上套：“既然不肯听话，那就只能用这个了。”
锁链冰冷的触感刚碰到肌肤，黛清禾突然爆发，猛地推开牙婆，朝着窗口跑去。这房间在二楼，窗外是醉春楼的后院，铺着青石板的天井里，几个仆妇正在洗菜。
“拦住她！”牙婆尖叫起来。
王老爷也没想到她敢反抗，愣了一下才喊道：“别让她跑了！”
黛清禾跑到窗边时，仆妇们已经追了过来。她回头看了一眼逼近的人群，又看了一眼楼下的天井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她知道，若是被抓住，等待她的只会是比死更难堪的下场。
她纵身一跃，像一片凋零的花瓣，从二楼窗口坠了下去。
下坠的瞬间，风声在耳边呼啸，她仿佛又看到了阿爹阿娘倒在血泊里的模样，看到了阿弟手里沾着碎肉的麦芽糖。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她，在落地前的刹那，她蜷起身子，用手臂护住头部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，她重重摔在青石板上，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，嘴角立刻涌出鲜血。但她顾不上疼痛，连滚带爬地起身，朝着后院的角门狂奔。
角门的门闩没插牢，她用尽全力撞开，冲进了外面的小巷。身后传来牙婆和仆妇的怒骂声，还有王老爷气急败坏的叫喊，但她不敢回头，只是拼了命地往前跑。
小巷狭窄曲折，两侧的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。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胸口的旧伤被震得复发，疼得几乎喘不过气。跑过第三个拐角时，她脚下一软，摔倒在一堆干草上。
身后的追赶声渐渐远去，黛清禾趴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月光从墙缝里漏下来，照在她满是伤痕的脸上。她抬手摸了摸颈后，那枚桃花胎记正在微微发烫，像是在为她的逃脱而悸动。
她知道，这只是暂时的安全。牙婆不会善罢甘休，王老爷在城里势力不小，迟早会找到她。但她不在乎，只要能逃出来，只要能活着，就有报仇的希望。
黛清禾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，踉跄着走进更深的黑暗里。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，瘦弱却挺拔，像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，带着不死不休的韧劲，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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