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清禾踉跄着穿行在临阳城的背街小巷，胸口的剑伤被坠楼的震荡撕开新口，粗布衣衫与血肉黏连，每走一步都似有刀片在骨头上刮擦。月光被交错的飞檐切得支离破碎，映着她脸上未干的血痕，倒添了几分鬼魅的美。
转过第三个拐角时，墙根下传来窸窣响动。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干草垛里，缩着个瘦小的身影——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小乞丐，破洞的麻布褂子遮不住嶙峋的骨架，怀里紧紧搂着半块发霉的窝头，正被三个半大的乞儿踢打。
“把东西交出来！”领头的黄毛小子抬脚就往他腰上踹，“刘大户家扔的馊食，也配你这野种碰？”
小乞丐在地上蜷缩成球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，明明吓得浑身发抖，指节却因攥紧窝头泛白。黛清禾望着他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，忽然想起阿弟临死前的模样——她用攒了半月的月钱买的麦芽糖，被阿弟揣在怀里捂化了，黏糊糊地沾了满手，最后连带着碎肉凝固在血泊里。
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，她竟忘了身上的伤，抓起墙角断裂的扁担冲过去。“住手！”
三个乞儿见是个血人似的女子，起初还想逞强，被黛清禾一扁担抽在背上，顿时疼得嗷嗷叫。她不知哪来的力气，扁担挥得虎虎生风，身形踉跄却眼底带煞，倒让那几个半大孩子怯了胆，骂骂咧咧地跑了。
黛清禾扔掉扁担，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，嘴角又溢出血丝。小乞丐怯生生爬起来，抱着窝头挪到她面前，突然“扑通”跪下，将窝头高高举过头顶：“姐姐，给你。”
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，眼睛却清澈如山涧泉水。黛清禾望着那布满牙印的霉窝头，喉咙骤然发紧。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她轻声问，指尖轻轻拂过孩子额前汗湿的乱发。
孩子抿着嘴不说话，半晌才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布条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“林语棠”三个字。“我叫林语棠。”他小声说，“爹娘死前教我写的。”
黛清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她扶起林语棠，借着月光看清他冻得发紫的脚踝，还有手腕上勒出的红痕——想来是被人贩子抓过。“跟我走吧。”她哑着嗓子说，“至少能有口热饭吃。”
林语棠愣了愣，飞快地点头，像只找到归宿的小兽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巷深处走。没等走出半里地，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醉春楼的仆妇举着灯笼堵了过来，为首的正是那个拧藤条打她的婆子。
“在这儿！抓住这贱蹄子！”仆妇们蜂拥而上，粗糙的手爪像鹰隼般扑来。黛清禾将林语棠往身后一护，转身想跑，腿上的伤却让她踉跄倒地。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，将她死死按在地上。林语棠尖叫着扑上来咬她们的手，被一个仆妇狠狠推倒，脑袋磕在石阶上，顿时晕了过去。
“别碰他！”黛清禾挣扎着想爬过去，后脑勺却被重重一击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。
再次睁眼时，她躺在那间挂着锦绣帐子的房间里。手腕脚踝缠着厚布，地上的纱衣换成了更华贵的鲛绡舞衣。窗外天已微亮，楼下传来龟奴招呼客人的吆喝，夹杂着牙婆尖利的嗓门。
“醒了？”牙婆端着碗黑漆漆的药走进来，脸上堆着假笑，“姑娘倒是好本事，带着个小叫花子都能折腾半夜。”她将药碗往桌上一墩，“王老爷说了，只要你肯伺候，之前的账一笔勾销，还赏十两银子。”
黛清禾的目光越过她，落在门口——林语棠被两个仆妇看押着，脑袋缠着布条，正睁大眼睛望她，眼里满是惊慌却没掉泪。
“他怎么了？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水泡过的棉絮。
“打晕了扛回来的。”牙婆撇撇嘴，“本想扔回粪堆，又怕脏了楼里的地，暂关柴房了。”她伸手想摸黛清禾的脸，被偏头躲开，脸上的假笑顿时垮了，“别给脸不要脸！王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大方，多少姑娘求着伺候——”
“我要他留下。”黛清禾突然开口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。
牙婆愣了愣，随即笑得前仰后合：“你说那个小叫花子？姑娘莫不是摔坏了脑子？留个吃闲饭的废物——”
“他叫林语棠。”黛清禾打断她，目光扫过桌上那件绣着并蒂莲的鲛绡舞衣，薄得能看清底下的伤痕，“我替你挣钱，但有两个条件：第一，让他留在我身边做奴婢；第二，我只跳舞，不接客。”
牙婆的笑声戛然而止，脸上的脂粉因狰狞的表情龟裂：“你当你是谁？一个被卖进楼里的货，也配讲条件？”她猛地揪住黛清禾的头发，将她的脸往梳妆台上按，“要么乖乖伺候王老爷，要么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街上去！那小崽子？打断腿喂狗！”
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，黛清禾却死死盯着铜镜里牙婆扭曲的脸。她猛地挣脱，抓起桌上的银簪就往心口刺去！
“疯了！”牙婆吓得魂飞魄散，伸手去夺时已迟——银簪刺破衣衫，深深扎进胸口的旧伤，鲜血瞬间涌出来，染红了那片莹白的肌肤。
黛清禾疼得浑身发抖，却攥紧银簪不肯松手，眼底的疯狂让牙婆后退半步。“我死了，你的五十两银子就打了水漂。”她喘着气，将银簪又送进半分，“王老爷要的是活色生香的美人，不是一具冷尸。”血珠顺着簪尖滴落，在描金的桌面上晕开，“要么答应我，要么我现在就死在这儿。”
牙婆看着不断涌出的血，算盘打得噼啪响。这女子的容貌是百年难遇的，若是登台跳舞，光是门票钱就能赚翻，比伺候一个王老爷划算多了。至于那小叫花子，不过添双筷子的事。
“你先把簪子放下。”牙婆的声音发颤，“有话好好说。”
“答应我。”黛清禾的脸色苍白如纸，眼神却亮得惊人。
牙婆咬碎了牙：“好！我答应你！让那林语棠留下做你的奴婢，你只登台跳舞！”她死死盯着黛清禾，“但你记住，敢耍花样，我不光要那小崽子的命，还要把你扒光了游街！”
黛清禾这才松开手，银簪“当啷”落地。她望着门口的林语棠，见他眼里的惊慌变成感激，忽然觉得胸口的疼轻了些。
林语棠被带到房间时，怯生生地站在角落。他脑袋磕出个口子，缠着白布，衬得小脸愈发可怜。“以后你就跟着我吧。”黛清禾轻声说，“打水洗漱，铺床叠被，这些会做吗？”
林语棠用力点头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我会！我什么都会做！我还会缝补衣服，会劈柴——”
“不用急着证明。”黛清禾笑了笑，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漾开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，“先把伤养好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林语棠成了她的影子。他会用细竹篾编出精致的小篮子装零碎，会在炭火盆边煨着温水供她随时饮用，甚至能凭着记忆画出临阳城的街巷图，默默放在她的梳妆台上。有次黛清禾练舞崴了脚，他半夜摸到后厨，用偷藏的红糖熬了碗姜汤，端来时烫得双手通红，却执意要看着她喝完才肯去睡。
牙婆请了教坊司退下来的苏姬教她跳舞。苏姬曾是红遍临阳城的“苏飞燕”，身段轻盈如燕，教起舞来却严厉得很，一个转身不到位，竹板就往腿上抽。
“记住，你是舞者，不是木头。”苏姬用竹板敲着地面，“客人看的不是规矩，是魂。哪怕抬眸，也要让他们觉得，你眼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。”
黛清禾学得艰难。她自幼在山寨学骑射刀法，讲究刚劲利落，哪懂柔媚婉转？苏姬教的《霓裳羽衣舞》，她跳起来像耍刀枪，惹得苏姬直叹气：“你这身子是水做的，偏要硬得像石头。”
林语棠总在一旁候着，见她被打得腿上青紫，就偷偷拿出藏在怀里的草药——是他趁采买时在城郊挖的，捣碎了用温酒调开，小心翼翼地往她伤处敷。“苏先生以前是宫里的舞姬。”他小声说，“我听厨房的张妈说，她是犯了错才被赶出来的。”
黛清禾看着他认真的侧脸，忽然觉得身上的疼没那么难熬了。她开始琢磨苏姬说的“魂”，是不是想起族人惨死时的恨意？是不是看着林语棠时的柔软？她试着将情绪融进舞步，转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，扬袖藏着无处诉说的悲愤，眼神淬了火似的，冷得刺骨又亮得惊人。
黛清禾踉跄着穿行在临阳城的背街小巷，胸口的剑伤被坠楼的震荡撕开新口，粗布衣衫与血肉黏连，每走一步都似有刀片在骨头上刮擦。月光被交错的飞檐切得支离破碎，映着她脸上未干的血痕，倒添了几分鬼魅的美。
转过第三个拐角时，墙根下传来窸窣响动。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干草垛里，缩着个瘦小的身影——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小乞丐，破洞的麻布褂子遮不住嶙峋的骨架，怀里紧紧搂着半块发霉的窝头，正被三个半大的乞儿踢打。
“把东西交出来！”领头的黄毛小子抬脚就往他腰上踹，“刘大户家扔的馊食，也配你这野种碰？”
小乞丐在地上蜷缩成球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，明明吓得浑身发抖，指节却因攥紧窝头泛白。黛清禾望着他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，忽然想起阿弟临死前的模样——她用攒了半月的月钱买的麦芽糖，被阿弟揣在怀里捂化了，黏糊糊地沾了满手，最后连带着碎肉凝固在血泊里。
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，她竟忘了身上的伤，抓起墙角断裂的扁担冲过去。“住手！”
三个乞儿见是个血人似的女子，起初还想逞强，被黛清禾一扁担抽在背上，顿时疼得嗷嗷叫。她不知哪来的力气，扁担挥得虎虎生风，身形踉跄却眼底带煞，倒让那几个半大孩子怯了胆，骂骂咧咧地跑了。
黛清禾扔掉扁担，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，嘴角又溢出血丝。小乞丐怯生生爬起来，抱着窝头挪到她面前，突然“扑通”跪下，将窝头高高举过头顶：“姐姐，给你。”
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，眼睛却清澈如山涧泉水。黛清禾望着那布满牙印的霉窝头，喉咙骤然发紧。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她轻声问，指尖轻轻拂过孩子额前汗湿的乱发。
孩子抿着嘴不说话，半晌才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布条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“林语棠”三个字。“我叫林语棠。”他小声说，“爹娘死前教我写的。”
黛清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她扶起林语棠，借着月光看清他冻得发紫的脚踝，还有手腕上勒出的红痕——想来是被人贩子抓过。“跟我走吧。”她哑着嗓子说，“至少能有口热饭吃。”
林语棠愣了愣，飞快地点头，像只找到归宿的小兽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巷深处走。没等走出半里地，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醉春楼的仆妇举着灯笼堵了过来，为首的正是那个拧藤条打她的婆子。
“在这儿！抓住这贱蹄子！”仆妇们蜂拥而上，粗糙的手爪像鹰隼般扑来。黛清禾将林语棠往身后一护，转身想跑，腿上的伤却让她踉跄倒地。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，将她死死按在地上。林语棠尖叫着扑上来咬她们的手，被一个仆妇狠狠推倒，脑袋磕在石阶上，顿时晕了过去。
“别碰他！”黛清禾挣扎着想爬过去，后脑勺却被重重一击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。
再次睁眼时，她躺在那间挂着锦绣帐子的房间里。手腕脚踝缠着厚布，地上的纱衣换成了更华贵的鲛绡舞衣。窗外天已微亮，楼下传来龟奴招呼客人的吆喝，夹杂着牙婆尖利的嗓门。
“醒了？”牙婆端着碗黑漆漆的药走进来，脸上堆着假笑，“姑娘倒是好本事，带着个小叫花子都能折腾半夜。”她将药碗往桌上一墩，“王老爷说了，只要你肯伺候，之前的账一笔勾销，还赏十两银子。”
黛清禾的目光越过她，落在门口——林语棠被两个仆妇看押着，脑袋缠着布条，正睁大眼睛望她，眼里满是惊慌却没掉泪。
“他怎么了？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水泡过的棉絮。
“打晕了扛回来的。”牙婆撇撇嘴，“本想扔回粪堆，又怕脏了楼里的地，暂关柴房了。”她伸手想摸黛清禾的脸，被偏头躲开，脸上的假笑顿时垮了，“别给脸不要脸！王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大方，多少姑娘求着伺候——”
“我要他留下。”黛清禾突然开口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。
牙婆愣了愣，随即笑得前仰后合：“你说那个小叫花子？姑娘莫不是摔坏了脑子？留个吃闲饭的废物——”
“他叫林语棠。”黛清禾打断她，目光扫过桌上那件绣着并蒂莲的鲛绡舞衣，薄得能看清底下的伤痕，“我替你挣钱，但有两个条件：第一，让他留在我身边做奴婢；第二，我只跳舞，不接客。”
牙婆的笑声戛然而止，脸上的脂粉因狰狞的表情龟裂：“你当你是谁？一个被卖进楼里的货，也配讲条件？”她猛地揪住黛清禾的头发，将她的脸往梳妆台上按，“要么乖乖伺候王老爷，要么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街上去！那小崽子？打断腿喂狗！”
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，黛清禾却死死盯着铜镜里牙婆扭曲的脸。她猛地挣脱，抓起桌上的银簪就往心口刺去！
“疯了！”牙婆吓得魂飞魄散，伸手去夺时已迟——银簪刺破衣衫，深深扎进胸口的旧伤，鲜血瞬间涌出来，染红了那片莹白的肌肤。
黛清禾疼得浑身发抖，却攥紧银簪不肯松手，眼底的疯狂让牙婆后退半步。“我死了，你的五十两银子就打了水漂。”她喘着气，将银簪又送进半分，“王老爷要的是活色生香的美人，不是一具冷尸。”血珠顺着簪尖滴落，在描金的桌面上晕开，“要么答应我，要么我现在就死在这儿。”
牙婆看着不断涌出的血，算盘打得噼啪响。这女子的容貌是百年难遇的，若是登台跳舞，光是门票钱就能赚翻，比伺候一个王老爷划算多了。至于那小叫花子，不过添双筷子的事。
“你先把簪子放下。”牙婆的声音发颤，“有话好好说。”
“答应我。”黛清禾的脸色苍白如纸，眼神却亮得惊人。
牙婆咬碎了牙：“好！我答应你！让那林语棠留下做你的奴婢，你只登台跳舞！”她死死盯着黛清禾，“但你记住，敢耍花样，我不光要那小崽子的命，还要把你扒光了游街！”
黛清禾这才松开手，银簪“当啷”落地。她望着门口的林语棠，见他眼里的惊慌变成感激，忽然觉得胸口的疼轻了些。
林语棠被带到房间时，怯生生地站在角落。他脑袋磕出个口子，缠着白布，衬得小脸愈发可怜。“以后你就跟着我吧。”黛清禾轻声说，“打水洗漱，铺床叠被，这些会做吗？”
林语棠用力点头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我会！我什么都会做！我还会缝补衣服，会劈柴——”
“不用急着证明。”黛清禾笑了笑，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漾开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，“先把伤养好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林语棠成了她的影子。他会用细竹篾编出精致的小篮子装零碎，会在炭火盆边煨着温水供她随时饮用，甚至能凭着记忆画出临阳城的街巷图，默默放在她的梳妆台上。有次黛清禾练舞崴了脚，他半夜摸到后厨，用偷藏的红糖熬了碗姜汤，端来时烫得双手通红，却执意要看着她喝完才肯去睡。
牙婆请了教坊司退下来的苏姬教她跳舞。苏姬曾是红遍临阳城的“苏飞燕”，身段轻盈如燕，教起舞来却严厉得很，一个转身不到位，竹板就往腿上抽。
“记住，你是舞者，不是木头。”苏姬用竹板敲着地面，“客人看的不是规矩，是魂。哪怕抬眸，也要让他们觉得，你眼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。”
黛清禾学得艰难。她自幼在山寨学骑射刀法，讲究刚劲利落，哪懂柔媚婉转？苏姬教的《霓裳羽衣舞》，她跳起来像耍刀枪，惹得苏姬直叹气：“你这身子是水做的，偏要硬得像石头。”
林语棠总在一旁候着，见她被打得腿上青紫，就偷偷拿出藏在怀里的草药——是他趁采买时在城郊挖的，捣碎了用温酒调开，小心翼翼地往她伤处敷。“苏先生以前是宫里的舞姬。”他小声说，“我听厨房的张妈说，她是犯了错才被赶出来的。”
黛清禾看着他认真的侧脸，忽然觉得身上的疼没那么难熬了。她开始琢磨苏姬说的“魂”，是不是想起族人惨死时的恨意？是不是看着林语棠时的柔软？她试着将情绪融进舞步，转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，扬袖藏着无处诉说的悲愤，眼神淬了火似的，冷得刺骨又亮得惊人。
苏姬看她跳舞的眼神变了，从不耐到惊讶，最后带了几分惋惜：“你这舞里有煞气。客人要的是销魂，不是索命。”
黛清禾望着镜中的自己，眉梢眼角有了媚态，转身时却泄出冷冽。她知道自己成不了苏姬那样的舞者，骨血里淌着复仇者的戾气，哪怕披着华美的舞衣，也藏不住眼底的刀光。
可她必须跳下去。牙婆已放出话，三日后让她登台，还请了临阳城的权贵。醉春楼的姑娘们见她不用接客还得优待，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——有人打翻她的胭脂，有人在舞鞋里塞石子，还有人在牙婆面前说她坏话。
林语棠成了她的耳目。这孩子身形瘦小，总能钻到屏风后、廊柱边，把听来的闲言碎语记在心里，晚上趁没人时一一告诉她。“兰香姐姐说要在你裙摆上绣针脚，让你跳舞时摔着。”他蹲在地上，用树枝在青砖上画着什么，“我已经偷偷把她的绣花针藏起来了。”
黛清禾看着他画出的歪扭小人，突然觉得这污浊之地，竟也有了几分暖意。
登台前夜，林语棠给她梳发。他的手指很巧，能把长发编成紧实的辫子再盘成髻，发髻上还别着支他用桃木削的簪子，簪头刻着朵笨拙的桃花。“我娘说桃木能辟邪。”他小声说，“姐姐明天一定能平安。”
黛清禾摸着那支带着体温的木簪，心里踏实了些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，照在她身上，也照在林语棠瘦小的身影上。两个在绝境中相依的灵魂，像石缝里纠缠生长的野草，根系紧抓着贫瘠的土地，不去想逃亡的路，只想着如何在当下的风雨里活下去。
登台的鼓声响起时，黛清禾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通往露台的门。大堂灯火通明，觥筹交错，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来，惊艳、贪婪、审视，像无形的箭射向她单薄的身影。
她看到牙婆站在角落，端着杯酒笑得分外谄媚。也看到主位上的几个官老爷，其中穿锦袍的中年男人腰间，挂着块让她瞳孔骤缩的玉佩——那是当年她爹给陈景明的信物，说是故交之子，如今看来，不过引狼入室的凭证。
音乐起了，是《霓裳羽衣曲》，却被奏出靡靡之音。黛清禾旋身起舞，烟霞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弧线，金线上的飞絮在灯火下闪烁，像极了那年山寨漫天飞舞的桃花瓣。
她的舞步带着煞气，却奇异地融合了惊心动魄的美。抬眸时眼波流转似有万千情愫，转身时冷若冰霜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。楼下的喧嚣渐渐安静，所有人都被她吸引，看着这个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女子，在方寸露台上跳出一场关于毁灭与重生的舞蹈。
牙婆端着酒走上前：“姑娘跳得真好，喝杯酒润喉。”
黛清禾看着那杯琥珀色的酒，在众人注视下缓缓伸手。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酒杯的刹那，她忽然旋身，长袖一拂，酒杯“哐当”落地，酒水溅了牙婆一身。
“跳舞时，不饮酒。”她的声音清冷，像碎冰落玉盘，传遍整个大堂。
满堂寂静，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。主位上的锦袍男人抚掌笑道：“好个有性子的美人！本督喜欢。”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，目光在黛清禾身上逡巡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。
黛清禾看着那块玉佩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她垂下眼帘，掩去眼底的杀意，再次旋身起舞。林语棠站在后台的阴影里，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的桃木簪，像株沉默的小松，默默守着属于他的那片方寸之地，守着那个让他得以喘息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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