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年级的走廊总是飘着粉笔灰的味道。我抱着作业本从三班门口经过时,后来才知道,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,目光跟着我背影转过半扇窗。那时我们像两条平行线,她认得我校服后领上歪歪扭扭的名字,我却对她毫无印象——直到初中开学,分班名单上,她的名字和我紧挨着。
初一整年,我们是“知道名字的同学”。她在数学课上抢答时会敲桌子,我在语文课上念作文时会发抖,偶尔目光撞上,也只是飞快移开,像碰了下滚烫的暖气片。心动是初二那个夏天突然来的,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,她被老师叫去搬新书,抱着一摞课本从操场跑过,白T恤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,经过我座位时,掉下来一本《水浒传》。
我捡起书递给她,她接过时说了声“谢啦”,声音里带着喘,额前的碎发滴着汗,落在我手背上,凉得像冰汽水。
就是那一瞬间。
后来的秋天,我总在放学路上故意放慢脚步,看她和女生勾肩搭背走远;冬天的早读课,我会偷偷数她呵出的白气,看那团雾在空气中散得快不快;春天她打篮球崴了脚,我绕了三趟小卖部,才把一瓶红花油塞进她桌肚。
然后是她先开口的。晚自习结束的路灯下,她说“我好像喜欢你”。我当时只觉得耳朵嗡嗡响,笑着别过脸,其实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。
再后来是我鼓足勇气堵她在楼梯口,把那句在日记本里写了几十遍的话砸出来:“那我们在一起吧。”她愣了愣,然后笑了,露出两颗小虎牙,和那个夏天一样。
那时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,说“两个女生怎么这样”,可我不在乎。她会在课间帮我抢最后一块巧克力,会在我被老师批评后塞来纸条写“别理他们”,我以为那就是喜欢了。直到有天,我听见她和别人打电话,轻描淡写地说“就随便玩玩嘛”。
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戏。可我入戏太深,连她随口说的“我好爱你”,都当成台词反复回味。我想,那就陪她演下去吧,反正我还有台词可以念。可戏演着演着,她的台词越来越敷衍,我的眼泪却越来越真。她说“我有多爱你”,却记不住我芒果过敏;她说“想和你一直在一起”,却在别人起哄时下意识松开我的手。
我开始数她敷衍的次数,像数秋天的落叶,一片,两片,直到整个世界都空了。
最后一次说再见,是在初中校门口。中考结束那天,她背着书包走出来,笑着问“最近好吗”,我看着她眼里的陌生,突然发现那些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瞬间,早就像夏天的冰汽水,化得只剩一滩水渍。
再后来在街上偶遇,是在她高中的校门口。她和新的朋友说说笑笑走过,校服领口别着陌生的校徽。我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,看着她的背影,就像看一个早就大结局的电视剧,剧情忘了大半,连当初为哪个角色哭到失眠,都记不清了。
那个盛夏早就过期了。连带着那些蝉鸣、汗渍和假装的喜欢,都在后来的秋天、冬天、春天里,慢慢凉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