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腥腐气息，直冲颅顶。那不是单一的味道，而是淤泥、腐烂的鱼虾、排泄物、汗酸，以及一种更深沉、更令人作呕的甜腻——那是死亡本身散发的气息。
林薇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挣扎、下沉，又被这刺鼻的恶臭猛地拽回。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，视野模糊，如同蒙着一层浑浊的油污。光线昏暗，勉强能辨认出头顶粗糙交错的树枝和覆盖着厚厚一层…像是湿透的芦苇或茅草？身下是冰冷、坚硬又带着潮气的触感，硌得她浑身骨头都在叫嚣。
*这是哪？医院？太平间？不…不对…*
一股陌生的、汹涌的记忆碎片瞬间挤入她的大脑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粗暴地冲刷着她的认知。
*乌羽…六岁…水泽部…首领苍的女儿…洪水…腐烂的食物…很多人倒下…肚子痛…拉…死了…母亲…快不行了…*
“呃…”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喉咙深处溢出，却发出一个稚嫩、沙哑的童音。她惊恐地抬起手——一只沾满泥污、瘦小得可怜的手，指节分明，皮肤粗糙，指甲缝里全是黑泥。
穿越？她，林薇，一个现代社会的普通女青年，因为一场意外…灵魂竟然塞进了一个原始部落六岁小女孩的身体里？！
“呜…阿姐…”一个微弱、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贴着她响起。林薇，或者说乌羽，僵硬地转过头。一个更小的孩子蜷缩在她身边，瘦骨嶙峋，皮肤滚烫，正是她记忆中三岁的弟弟“小石”。他紧闭着眼，小脸痛苦地皱着，呼吸急促。
窝棚外传来压抑的哭声、痛苦的呻吟，还有含糊不清的呓语。空气里弥漫着绝望，比那腐臭更令人窒息。
“苍…首领…”一个苍老、颤抖的声音在窝棚口响起。是“姆婆”，部落里最年长的女性，头发稀疏花白，脸上刻满深深的沟壑，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悲伤。
乌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窝棚深处。借着从入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，她看到了“母亲”。
首领苍躺在一堆勉强算是干燥的枯草上，身上盖着破旧的、辨不出原色的兽皮。她曾经健壮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个枯槁的轮廓，脸颊深陷，颧骨高高凸起，眼窝如同两个黑洞。她的嘴唇干裂发白，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胸腔剧烈起伏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嘶声。她的眼睛半睁着，眼神涣散，似乎已经无法聚焦。
“苍！”姆婆又唤了一声，声音带着哭腔。她身后还挤着几个同样形容枯槁、面带病容的族人，眼神麻木又惶恐。
苍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几下，发出几个破碎、几乎听不清的音节。她的目光似乎极其艰难地在人群中搜寻，最后，极其缓慢地，落在了窝棚角落的乌羽身上。
那目光浑浊，却像垂死挣扎的鱼突然触碰到水，迸发出最后一点惊人的力量。苍死死地盯着乌羽。
姆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。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巨大的不忍和迟疑，但在苍那近乎执念的目光逼视下，她颤抖着，从自己枯瘦的脖颈上，解下了一串东西。
那是一串用坚韧的草茎串起来的项链，上面挂着几块大小不一、边缘锋利的深灰色石头，被打磨得异常光滑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。这是燧石！乌羽脑中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告诉她，这是部落首领的象征，也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姆婆在苍无声的催促下，步履蹒跚地走到乌羽面前。乌羽本能地瑟缩了一下，这个身体残留的记忆对姆婆充满了敬畏。
“乌羽…过来…”姆婆的声音沙哑而沉重。
乌羽几乎是凭借本能，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。她能感觉到周围族人投来的目光——困惑、麻木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质疑？让一个六岁的孩子…？
姆婆没有解释，只是颤抖着双手，将那串冰冷、沉重的燧石项链挂在了乌羽细瘦的脖子上。燧石边缘硌着她稚嫩的锁骨，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，也像一块冰，瞬间冻结了她混乱的思绪。项链的长度明显是为成人准备的，沉重的燧石坠在她小小的胸前，几乎垂到腹部。
苍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项链，当它最终落在乌羽身上时，她那深陷的眼窝里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是托付？是绝望？还是仅仅是对生命尽头的不甘？没人能分辨。
然后，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熄灭了。
苍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，胸腔最后那点艰难的起伏彻底停止。那双半睁的眼睛，空洞地望着窝棚顶的黑暗。
“苍——！”姆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，扑倒在苍的身上。窝棚内外，压抑的哭声瞬间变成了绝望的恸哭。
乌羽僵在原地，脖子上燧石的冰冷仿佛渗入了骨髓。她看着眼前死去的“母亲”，看着周围陷入巨大悲痛和茫然的老弱病残，再低头看看自己幼小的、沾满泥污的手，感受着胸前那串象征着责任与权力的沉重燧石。
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、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荒谬感，如同这沼泽地的淤泥，瞬间将她淹没。洪水带走了食物，瘟疫带走了生命，现在，死亡带走了首领。而一个六岁的、来自异世的灵魂，被推到了这片泥泞与骸骨之上，面对着一个只剩下不到二十个濒死族人的…绝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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