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白皮书

三月的风总带着股没褪尽的凉意，刮过教学楼前的梧桐树，叶子刚抽出嫩尖，被吹得沙沙响。林微趴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，指尖捏着块半旧的橡皮，反复蹭着草稿纸上的错题。橡皮屑积了薄薄一层，像撒了把碎雪，她没心思收拾——同桌的空位已经空了三天，上周那个总借她橡皮的女生转学去了国外，临走时抱着她哭，说“以后没人帮你划重点了”。

“林微，抬下头。”班主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，林微正用指尖把橡皮屑归成一小堆，闻言慌忙直起身，橡皮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
她低头去捡，视线里先撞进一双黑色运动鞋。鞋边刷得很干净，连点灰尘都没有，和她那双沾着粉笔灰、鞋尖磨出点白边的白球鞋截然不同。

“这是新转来的同学，陈辞。”班主任拍了拍身旁男生的肩，声音放柔了些，“以后就坐你旁边，林微你多照顾。”

林微这才敢抬头。男生很高，比班里最高的男生还要高出半头，穿件纯黑的连帽衫，拉链一路拉到下巴，只露出点苍白的下颌线。他垂着眼，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，像是怕光似的。听到班主任的话，他没应声，也没看她，只拎着肩上的黑色书包，往旁边的空位走。

“哐当”一声，书包底碰掉了林微放在桌沿的笔。

“对不起！”

两道声音同时响起，又同时顿住。

林微的脸“唰”地热了。她反应比他快些，弯腰去捡笔，指尖刚碰到笔杆，另一只有些凉的手也伸了过来。那只手很长，骨节分明，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，指腹带着点薄茧——轻轻碰了下她的指腹，像冬天不小心摸到了冰，林微猛地缩回手，心跳漏了半拍。

“你的笔。”陈辞捡起笔，放在她桌前，声音很低，像被风刮过的树叶，带着点涩。

“谢、谢谢。”林微低下头，假装去捡地上的橡皮，耳朵却烧得厉害。她偷偷用余光瞥他，看到他从书包里拿出课本，封面是干净的，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贴卡通贴纸，只有扉页用黑色水笔写着“陈辞”两个字，笔锋很利，像刀刻出来的，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。

上课铃响时，林微还没缓过神。数学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，讲上周小测的解析几何，黑板上画着道复杂的抛物线，林微盯着那道线，脑子里却反复回放刚才碰在一起的指尖——他的手怎么那么凉？

同桌的位置有了点动静。陈辞从连帽衫口袋里摸出支黑色水笔，转了两圈，又停下，低头在课本边缘画着什么。林微好奇地偏过头，才发现他在画辅助线——老师刚讲错了个步骤，他没抬头听课，却把正确的辅助线画得清清楚楚，线条干净利落。

林微的心跳突然快了些。她想起自己卡了一早上的那道题，草稿纸上画了七遍辅助线，都不对。

下课铃刚响，陈辞就合上课本，又把连帽衫的拉链往上拉了拉，把半张脸藏进帽子里，转头望着窗外。操场上有男生在打篮球，喊叫声隔着窗户飘进来，热热闹闹的。他却像站在玻璃罩里，外面的声音、光影都进不去，只有他自己。

林微攥着习题册，指节捏得发白。她想问他那道题，话到嘴边转了个弯，变成了“你……你需要借橡皮吗？我这有两块。”

陈辞终于转头看她。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，眼睛很亮，却没什么温度，像淬了层薄冰。他扫了眼她桌上的橡皮——一块是半旧的粉色，一块是崭新的白色，大概是刚买的——又扫了眼她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，摇了摇头：“不用。”

说完就转了回去，继续望着窗外。梧桐叶被风掀起，露出嫩绿色的背面，晃得人眼晕。

林微捏着那块新橡皮，慢慢低下头。桌上的橡皮屑还没收拾，她用指尖把它们拢成一小堆，突然觉得，这个新同桌像道复杂的附加题，她解不出，却又忍不住想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