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刚过，一场透雨把空气洗得清润。子木推开办公室的窗，楼下的法桐叶在风里翻卷，绿得发亮，蝉鸣声从叶隙里钻出来，织成张细密的网，把初夏的热意兜在里面。
“在看什么？”沙瑞金端着两杯茶走进来，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手边。玻璃杯壁凝着水珠，龙井的清香漫开来，混着窗外的草木气，格外清爽。“刚接到电话，周末去山里避暑，老秦家在那边有处院子，说要请咱们去尝尝新摘的樱桃。”
子木接过茶杯，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，舒服地喟叹一声：“太好了，这几天办公室跟蒸笼似的。”她想起去年夏天，自己还在信访科加班，空调坏了，风扇转得有气无力，沙瑞金拎着个西瓜进来，用凉水镇过的，切开时汁水溅在文件上，他笑着说“先吃瓜，文件我帮你看”。
那时的他，是高高在上的沙书记；如今的他，是会记得她怕热，特意把家里空调提前打开的人。
周末清晨出发时，天刚蒙蒙亮。沙瑞金开车，子木坐在副驾，看着窗外的街景一点点变成田埂。路过镇上的早市，他忽然停下车：“等等，买点早饭。”
早市上挤满了人，挑着担子的老农蹲在路边，筐里的黄瓜顶着嫩黄的花，番茄红得发亮；卖豆腐脑的摊子冒着热气，木勺敲在粗瓷碗上，叮当响。沙瑞金买了两碗豆腐脑，四个刚出锅的油饼，用纸袋拎着回来，递给子木一个：“趁热吃，这家的油饼是用菜籽油煎的，香。”
子木咬了一口，酥脆的饼皮混着芝麻香，烫得她直呼气，却舍不得停。沙瑞金看着她的样子，眼里的笑意漫出来，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：“慢点，没人跟你抢。”
车开进山时，雾气还没散。青山像浸在水里的墨画，隐约能看见山坳里的白墙黑瓦。老秦家的院子在半山腰，院里种着棵老樱桃树，红玛瑙似的果子挂在枝头，压得枝条弯弯的。秦婶系着蓝布围裙在摘菜，看见他们来，笑着迎上来：“可算到了！快进来凉快凉快，刚摘的樱桃，用井水镇着呢。”
樱桃盛在白瓷盘里，咬一口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，带着井水的凉意，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燥热。秦叔坐在竹椅上抽烟，看见沙瑞金，招手让他过去：“来，陪我杀两盘。”
子木跟着秦婶去厨房帮忙。灶台是老式的土灶，柴火噼啪响，锅里炖着鸡汤，香气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。秦婶一边择豆角一边说：“你俩可算定下来了，前两年老沙来，总一个人坐在那棵樱桃树下发呆，我还跟老秦说，这年轻人心里准有事。”
子木的心轻轻动了一下。她想起沙瑞金偶尔提起的过去，在部队的日子，刚转业时的迷茫，那些她没参与的时光里，他是不是也常常这样，把心事藏在沉默里？
“他那人就是嘴笨。”子木笑着说，伸手帮秦婶把豆角掰成段，“有次我感冒，他跑了三家药店买我常吃的那种药，回来时满头大汗，还嘴硬说‘顺路买的’。”
秦婶被逗笑了，拍了拍她的手：“是个实诚人，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。”
午饭摆在院里的石桌上。鸡汤炖得奶白，山里的野菜清清爽爽，还有盘炸樱桃，裹着面糊炸得金黄，甜里带点酸。沙瑞金给子木夹了块鸡腿，自己却被秦叔灌了好几杯米酒，脸颊微微发红。
饭后秦叔去午休，沙瑞金牵着子木去后山散步。山路两旁长满了野蔷薇，粉的白的花缀在绿丛里，蜜蜂嗡嗡地飞。他忽然停下脚步，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：“差点忘了。”
是块手表，表盘是淡蓝色的，像夏日的天空，表带是细细的金属链，扣上时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腕，带着点痒。“上次去省城开会，看见这个，觉得适合你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，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”
子木把手表凑到耳边，能听见秒针滴答的声音，像心跳一样。“喜欢。”她抬头看他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，睫毛投下淡淡的影，“比我那块电子表好看多了。”
他笑起来，伸手揽住她的肩，两人慢慢往山上走。远处传来溪流的声音，清清脆脆的。子木忽然想起小时候，父亲带她去山里玩，也是这样的夏天，溪水冰凉，她光着脚踩在石头上，父亲在后面喊“慢点，别摔了”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沙瑞金低头问她。
“想我爸了。”子木轻声说，“他要是能看见现在的我，肯定很高兴。”
沙瑞金握紧了她的手，掌心温热：“他一定看得见。”
下山时遇见几个放牛的孩子，手里拿着野草莓，看见他们就笑着跑过来，把草莓往子木手里塞。红通通的果子沾着草叶，甜得人心里发暖。沙瑞金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，分给孩子们，他们剥开糖纸塞进嘴里，蹦蹦跳跳地跑远了，笑声像银铃一样。
傍晚的院子里，秦婶在架下摘黄瓜，秦叔坐在门槛上编竹篮，竹条在他手里灵活地转着。沙瑞金帮着劈柴，斧头落下的声音闷闷的，子木坐在樱桃树下择草莓，看他挽着袖子，胳膊上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落在她脚边。
“子木，过来。”沙瑞金忽然喊她。
她走过去，被他一把拉进怀里。柴火的烟火气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，把她整个人裹住。“明天去拍婚纱照吧。”他低头吻她的额头，声音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柔，“我已经跟影楼约好了，就在附近的银杏林，虽然叶子还没黄，但绿树成荫的，也好看。”
子木愣住了，随即眼眶有点热。她不过是随口提过一句，他竟然记在心里，还悄悄安排好了一切。
“怎么不说话？”他捏了捏她的脸颊。
“我……我没带婚纱啊。”她吸了吸鼻子，笑着说。
“我带了。”他从车里拎出个长盒子，打开时，白色的婚纱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，“昨天特意去取的，猜你肯定喜欢简约点的款式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影楼的化妆师就来了。子木坐在窗前的梳妆镜前，看着自己被涂上口红，画上眼线，镜中的人既熟悉又陌生。沙瑞金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门口等她，领带打得一丝不苟，看见她走出来时，眼睛亮了亮，像被阳光晒过的湖面。
“好看吗？”子木有点紧张，攥着裙摆的手微微发抖。
“好看。”他走过来，替她理了理头纱，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，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。”
银杏林在山脚下，笔直的树干伸向天空，绿叶层层叠叠，漏下斑驳的光影。摄影师让他们牵手往前走，沙瑞金的手掌宽大，牢牢地牵着她，脚步声踩在松软的落叶上，沙沙响。
“靠近一点，新郎笑一笑。”摄影师举着相机喊。
沙瑞金侧过头看她，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，低头在她耳边说：“等秋天叶子黄了，我们再来拍一套，好不好？”
子木笑着点头，眼角的泪却忍不住掉下来，砸在洁白的婚纱上，像颗晶莹的珍珠。
拍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，沙瑞金从包里掏出保温杯，给她倒了杯温水：“慢点喝，别呛着。”他自己却喝着矿泉水，喉结滚动的样子，看得子木心里发软。
“你也喝点热水。”她把杯子递给他。
他接过，仰头喝了一大口，递回来时，杯沿沾着他的唇印。子木假装没看见，低头喝水，脸颊却悄悄红了。
回去的路上，婚纱被小心地叠起来放进盒子。子木换了条棉布裙子，坐在副驾上看窗外掠过的树影。沙瑞金忽然开口：“下个月领证吧，选个晴天。”
“好。”她轻声应着，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，蹦蹦跳跳的。
车开回市区时，华灯初上。路过他们住的小区，子木看见家里的窗户亮着灯，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出来，像只温柔的眼睛。
“想吃什么？”沙瑞金问她，“我去买菜。”
“糖醋排骨。”子木脱口而出，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，“是不是太麻烦了？”
“不麻烦。”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，“我家子木想吃，再麻烦也得做。”
菜市场快关门了，摊主们在收拾摊子，看见沙瑞金都笑着打招呼：“沙书记，买排骨啊？今天的肋排新鲜！”他挑了块带脆骨的，又买了把青菜，几个番茄，拎着往回走。
子木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，忽然觉得，幸福原来这么简单。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，也不是价值连城的礼物，而是有人记得你爱吃的菜，愿意在晚归的夜晚，为你系上围裙，在厨房里奏响锅碗瓢盆的乐章。
回到家，沙瑞金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，子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，翻看白天拍的照片。照片里的他们笑得一脸灿烂，背景是郁郁葱葱的银杏叶，像一片绿色的云。她忽然想起秦婶说的话，“日子是过出来的”，原来真的是这样。
排骨的香味飘出来时，子木走进厨房，从背后抱住沙瑞金的腰。他的腰很结实，隔着薄薄的衬衫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。“快好了吗？”她把脸贴在他背上，声音闷闷的。
“马上就好。”他转过身，捏了捏她的鼻子，“去摆碗筷。”
糖醋排骨盛在白瓷盘里，酱汁红亮，撒上葱花，好看得让人舍不得动筷子。沙瑞金给她夹了块最大的，自己却吃着青菜：“你多吃点，今天累坏了。”
子木咬着排骨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，眼眶又有点热。她想起小时候，母亲也是这样，把最好吃的都留给她；想起沙瑞金，从第一次见面时的严肃，到现在把她宠成了孩子。
“沙瑞金，”她放下筷子，认真地看着他，“我们以后会有孩子吗？”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笑起来，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：“会的。”他伸手握住她的手，“会有个像你的女儿，或者像我的儿子，我们会带他们来山里摘樱桃，去银杏林拍照，告诉他们，爸爸妈妈是在这里定情的。”
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，晚风穿过纱窗，带来阵阵凉爽。子木看着沙瑞金眼里的憧憬，忽然觉得，这个夏天真是美好啊。有绿树成荫，有樱桃酸甜，有婚纱洁白，还有身边这个人，把往后的日子都规划得清清楚楚，像幅缓缓展开的画，每一笔都带着暖。
她低头，继续吃那块糖醋排骨，心里却像揣了颗小太阳，暖融融的。她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往后的无数个夏天，他们都会这样，坐在灯下吃饭，聊着琐碎的日常，看着时光慢慢变老。而那些藏在夏夜里的温柔——蝉鸣、晚风、饭菜香，都会变成记忆里最珍贵的片段，陪着他们，走过一个又一个四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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