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子木蹲在菜畦边,把最后一把菠菜籽撒进翻好的土里。沙瑞金在身后捆扎稻草人,去年的麦秸已经泛出浅黄,他用红布条给稻草人系了个歪歪扭扭的领结,倒像个滑稽的小老头。
“小宝说要学种向日葵,”子木拍了拍手上的泥,“说等长出来,要比院门口的老槐树还高。”沙瑞金回头时,额角的汗珠混着雨珠滚下来,落在新翻的泥土里:“我昨儿去镇上买了种子,就藏在你那个装针线的木匣子里。”
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三个春天。院里的葡萄架早已爬满了绿藤,去年结的紫葡萄酿了三坛酒,埋在菜畦 corner 的老槐树下,王大娘说要等“添丁进口”时再开封。李奶奶送的银镯子,如今正戴在子木日渐显怀的手腕上,随着她弯腰的动作,发出细碎的叮当声。
早饭时,小宝踩着板凳趴在炕沿上,看子木给面团里加南瓜泥。“沙婶婶,你的肚子为什么越来越大?”孩子的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腹,被沙瑞金笑着拍开:“里面住着个小弟弟,等秋天就出来陪你捉蝈蝈。”
王大娘端着碗新腌的芥菜进来,见子木在揉面,赶紧把她往炕边扶:“快歇着,这些活让瑞金干。”她往面盆里撒了把芝麻,“我家那口子年轻时总说,发面要顺着一个方向揉,日子才能团圆。”
子木摸着发烫的脸颊,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婚礼。沙瑞金骑着二八自行车载她绕村时,车铃响得像串银珠子;拜堂时他额头碰过来的力度,轻得像片羽毛;还有那碗红糖荷包蛋,被她噎得直咳嗽时,他手忙脚乱递来的水壶……这些碎片像菜畦里的种子,不知不觉就发了芽,长成了如今的模样。
午后雨停了,沙瑞金搬了竹椅放在葡萄架下,让子木坐着晒太阳。他自己则拿起锄头,把去年种土豆的地重新翻了一遍,土块被震得簌簌落,混着草木灰的气息漫开来——还是子木第一次闻到的那种清腥,只是如今闻着,倒像掺了点甜。
“李奶奶说,孕妇要多闻闻泥土香,”他把翻好的地耙平整,“说她怀大儿子时,天天在菜畦里待着,孩子生下来壮得像头小牛。”子木笑着扔给他个刚蒸好的南瓜馒头:“那你也多吃点,别到时候抱不动孩子。”
傍晚收衣裳时,子木发现晾衣绳上多了件小小的虎头袄,针脚歪歪扭扭的,是沙瑞金前儿个在灯下缝的。她想起成婚那晚,他从木匣子里抱出的那件棉衣,也是这样笨拙的针脚,却暖得能焐化冬雪。
“袖子是不是太短了?”沙瑞金站在身后,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,“我再拆了改改?”子木把袄子往自己肚子上比了比,忽然红了眼眶:“不短,正好。”
月光爬上窗台时,两人坐在灯下算账。沙瑞金用铅笔在纸上画着:“今年要多种两垄白菜,冬天好腌酸菜;再留半亩地种玉米,磨成面给孩子做糊糊……”子木忽然指着他的手笑——那双手比三年前更粗糙了,虎口处有道新添的疤,是前几天劈柴时不小心划的,却比初见时更让她心安。
“对了,”沙瑞金忽然想起什么,从柜子里翻出个陶瓮,“去年秋天晒的梅干,我泡了些酒,你尝尝?”酒液倒在粗瓷碗里,泛着琥珀色的光,梅香混着酒香漫开来,像把整个秋天都装进了碗里。
子木抿了一小口,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。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个药草记,今年清明时,她在最后一页添了行新字:“春分,与瑞金种菠菜,第三年。”下面画了个小小的嫩芽,旁边还有个更小的,像两粒挨在一起的种子。
窗外的虫鸣渐起,葡萄叶在风中轻轻晃,把月光筛成细碎的银。子木靠在沙瑞金肩上,听着他算明年的收成,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菜畦,一茬一茬地种,一茬一茬地收,看似重复,却总有新的盼头在土里藏着。
就像此刻,菜畦深处的菠菜籽正在悄悄发芽,葡萄藤下的新土在酝酿着生机,而她腹里的小生命,正跟着窗外的虫鸣,轻轻打着节拍。这些细微的动静,汇在一起,就是最绵长的岁月了。
作者写了个番外,希望你们喜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