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那天,天文社组织去郊外观测。纪临川把修好的望远镜塞进背包时,许星野突然从身后探过身,往他口袋里塞了颗草莓糖:“山里冷,含着暖和。”
校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,纪临川靠在车窗上打盹,鼻尖蹭到对方的校服袖口,闻到淡淡的机油味——是今早许星野调试望远镜时沾的。他迷迷糊糊睁开眼,看见许星野正低头翻观测手册,侧脸的线条被窗外的秋阳描得很柔和,睫毛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影。
“醒了?”许星野翻过一页,指尖停在猎户座的星图上,“等下观测仙女座星系,记得把赤纬调到41度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纪临川的声音还带着困意,指尖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糖,糖纸被捏出细碎的响声。去年秋天也是这样,许星野把观测要点写在他手背上,笔尖划过皮肤的触感,比现在的秋阳还暖。
观测点在山顶的天文台。铁门推开时,锈迹簌簌往下掉,露出里面落满枯叶的观测台。许星野扛起望远镜往台上走,纪临川跟在后面,看见他校服后襟沾着片银杏叶,黄得像被阳光泡过。
“过来扶一下。”许星野把望远镜架在三脚架上,调平的时候,指尖在金属杆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“上次教你的调焦口诀,还记得吗?”
“低倍找目标,高倍细观测,调焦要慢……”纪临川的话被风吹散,许星野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,眼底闪着狡黠的光:“错了,是‘纪临川调焦总手抖,得让许星野盯着’。”
温热的掌心贴着唇,纪临川的脸瞬间烧起来,推开他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望远镜的目镜——上面还留着两人刻的名字,“星野”和“川”挨在一起,被秋阳晒得发烫。
傍晚的风卷着山雾漫上来,许星野从背包里翻出件外套,不由分说套在纪临川身上。是件深灰色的冲锋衣,带着对方的体温,袖口还绣着个小小的猎户座图案,针脚歪歪扭扭的,像他画的星轨。
“你什么时候绣的?”纪临川摸着图案,指腹蹭过粗糙的线迹。
“暑假学的。”许星野的耳尖有点红,“苏砚说……绣点东西能练耐心,免得总跟你吵架。”
山脚下传来集合哨声,社长举着喇叭喊大家去领晚餐。纪临川跟着人群往木屋走,回头时看见许星野还站在观测台边,正对着落日调试望远镜,冲锋衣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像面小小的旗帜。
晚餐是热乎的紫菜包饭,纪临川咬到第二口时,看见林晚晴和苏砚坐在对面。林晚晴剪了短发,穿着件米色的针织衫,正低头给苏砚剥橘子,侧脸在油灯下显得很柔和。
“你们的望远镜修好了?”林晚晴突然抬头,目光落在纪临川身后——许星野正端着两碗汤走过来,碗沿冒着白汽。
“嗯。”纪临川接过汤碗,指尖被烫得缩了缩。
“那就好。”林晚晴笑了笑,把剥好的橘子塞进苏砚手里,“以前总觉得,星星离得那么远,谁看都一样。现在才明白,有些星,只能和特定的人一起看才亮。”
苏砚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,两人相视而笑,像捧着颗秘密的糖。纪临川低头喝汤时,听见许星野在耳边说:“她上个月在诗刊上发表了首诗,写的是‘放下执念时,秋风恰好经过’。”
夜里的观测格外顺利。仙女座星系在目镜里泛着淡淡的蓝,像块被打翻的墨玉。纪临川举着记录本誊写数据,许星野突然凑过来看,呼吸喷在他颈窝,带着紫菜包饭的咸香:“赤经2小时40分,这次没记错。”
“那是。”纪临川把本子往怀里拢了拢,“也不看是谁教的。”
许星野低低地笑起来,胸腔的震动透过相抵的肩膀传过来,像颗小小的星震。他突然指着星空某处:“你看,流星。”
纪临川抬头时,恰好看见道银线划破夜空,快得像错觉。他想起天台那次,自己蹲在地上哭,许星野的背影挺得笔直,像根撑住夜空的柱。原来有些错过的流星,总会在后来的日子里,以另一种方式补回来。
“许星野。”他轻声说。
“嗯?”
“我们明年去看参宿四吧。”纪临川的指尖划过观测手册上的坐标,“资料说它的亮度最近在变,说不定……”
“说不定能赶上它爆发?”许星野接过话头,指尖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星号,“好啊,不过得你背望远镜。”
山风卷着松针落在手册上,纪临川突然想起夏末整理的旧星图,那些被胶带粘补的裂痕,在秋夜里仿佛也泛着光。就像此刻,他和许星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,在观测台上交叠成一道轨,歪歪扭扭,却异常坚定。
凌晨收拾器材时,纪临川在望远镜的镜筒里发现片银杏叶。许星野伸手去够,指尖卡在镜片和筒壁之间,疼得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笨蛋。”纪临川抓过他的手,看见指腹被划出道细痕,血珠像颗小星子滚出来。他低头含住伤口时,听见对方倒吸冷气的声音,耳尖的热度烫得惊人。
“纪临川。”许星野的声音发哑,像被山雾浸过。
“嗯?”
“明年的今天,我们还来这里,好不好?”
纪临川抬起头,看见猎户座正从东边升起,参宿四在星群里亮得格外显眼。他点点头,把那片银杏叶夹进观测手册,当作这个秋天的凭证。
下山的路上,校车在晨光里颠簸。纪临川靠在许星野肩上补觉,梦见自己变成颗星,沿着既定的轨道慢慢转,旁边总有颗更亮的星陪着,轨迹交叠处,落满了秋天的光。
口袋里的草莓糖不知什么时候化了,甜味顺着喉咙漫下去,像淌过条温暖的河。纪临川蹭了蹭对方的肩膀,把脸埋得更深——有些轨道,一旦交汇,就再也不会偏离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