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雾

冬至前的雾总来得猝不及防。纪临川推自行车出校门时，镜片上蒙了层白，擦了又结，像永远擦不干净的旧事。

“等会儿。”许星野从后面追上来，把条灰色围巾往他脖子上绕，针织的纹路蹭过下巴，带着对方口袋里暖手宝的温度，“雾大，骑车慢点。”

围巾末端绣着半只小熊，针脚比上次那件冲锋衣上的猎户座还歪。纪临川捏着线头笑：“苏砚教你的？”

“嗯，她说对称图案能练手稳。”许星野把自己的围巾也系好，呵出的白气在雾里散得快，“昨晚看天气预报，说今晚会有月掩金星。”

纪临川蹬着脚踏板往前挪，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，发出细碎的咯吱声。他想起上个月天文社纳新，许星野站在展板前讲月相，指尖在“朔月”两个字上敲了敲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手背上，把那道旧疤痕照得很淡。

“月掩金星要怎么观测？”纪临川侧过头问，雾水打湿了睫毛。

“得找开阔地，”许星野的车把轻轻撞了下他的，“比如三中的天台。”

三中的天台锁了半年，上周纪临川翻墙进去时，发现铁门的锁链锈得能徒手扯断。他踩着碎玻璃往栏杆走，看见墙角堆着半箱旧观测记录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，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，被雨水泡得发涨。

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，两人就溜出了校门。许星野的书包里塞着双筒望远镜，走得急，校服拉链没拉好，露出里面印着土星图案的卫衣——是纪临川上周在跳蚤市场淘的，洗得发白，却被对方宝贝得不行。

天台的风比山下冷。纪临川刚把三脚架支起来，就被许星野拽到背风处：“先暖会儿。”对方从包里摸出个保温杯，拧开时冒起的白汽里，混着红糖姜茶的甜辣。

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养生？”纪临川捧着杯子笑，指尖触到杯壁上的刻痕，是个小小的星轨图案。

“上次看你感冒差点误了观测，”许星野低头调望远镜，耳尖红了红，“苏砚说……”

“又是苏砚说的？”纪临川挑眉。

“是我自己想的。”许星野的声音闷在风里，“怕你冻傻了，以后没人背望远镜。”

云层在十点左右开始变薄。金星在月亮边缘慢慢沉下去，像被吞进块磨砂玻璃里。纪临川举着相机连拍，听见许星野在旁边报时：“10点17分23秒，完全掩食。”

“你记这么准？”纪临川回头时，正撞见对方举着秒表，睫毛上沾着的雾珠，在月光下亮得像碎钻。

“上次错过的，这次得补回来。”许星野把秒表按停，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，“去年在天台，你说想看月掩金星，结果我……”

“早忘了。”纪临川把相机塞给他，“拍张照，就现在。”

许星野举着相机后退时，踩碎了块冰。纪临川伸手去扶，两人一起撞在栏杆上，望远镜的背带滑下来，在风里晃出个弧度。相机快门“咔嚓”响时，纪临川恰好抬头，看见金星正从月亮背后钻出来，亮得晃眼。

“拍糊了。”许星野把相机递过来，屏幕上的两人挤在一块儿，脸都虚了，只有交叠的围巾看得清楚——灰的和黑的缠在一起，像两道拧成绳的轨。

“挺好的。”纪临川把照片设成壁纸，“比去年那张强。”

去年的照片还存在相册深处。纪临川蹲在天台角落，许星野站在他对面，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空，像被浓雾劈开的河。

下山时雾散了些。许星野推着车走在左边，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，时不时往纪临川这边偏。经过巷口的杂货店时，纪临川突然停下：“买包糖。”

柜台后的老奶奶戴着老花镜，从玻璃罐里抓出把水果糖。纪临川挑了颗橘子味的，剥开糖纸塞进许星野嘴里，自己含了颗草莓的——和秋分那天的味道一样。

“明年……”许星野含着糖说话，声音含糊不清，“想去漠河看极光。”

“太远了吧。”纪临川踢着路边的石子笑，“再说，你地理考那点分，能找到北极圈？”

“有你呢。”许星野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敲了敲，像在按计算器，“你上次画的极光观测路线图，我偷偷抄了份。”

纪临川突然想起书桌抽屉里的那张图，被红笔标了密密麻麻的注释，边角还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——是从观测手册里掉出来的。

快到巷口时，许星野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个东西，塞进纪临川口袋：“刚在杂货店买的。”是个玻璃制的星星挂件，里面封着片干花，像被冻住的星。

“干嘛送我？”纪临川捏着挂件笑。

“怕你忘了，”许星野的车铃叮铃响了声，“明年还要一起看星星。”

雾又漫上来时，纪临川摸了摸口袋里的挂件，冰凉的玻璃外，裹着层薄薄的暖。他抬头看了眼走在旁边的人，对方的侧脸被路灯照得很柔和，像融进冬夜里的星。

有些轨道，就算被雾遮住，也会沿着既定的方向，慢慢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