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旦前的雪落得无声无息。纪临川早读时抬头,看见窗玻璃上爬满冰花,教学楼前的香樟枝桠都弯了腰,去年堆的雪人残块还嵌在树根下,被新雪盖成了小小的白丘。
“发什么呆?”许星野的胳膊肘轻轻撞过来,把本地理错题集推到他面前,“这道晨昏线计算,你昨晚说要讲给我听。”
纪临川低头翻页,指尖扫过页脚的批注——是许星野用红笔写的“不懂”,字迹比上次在观测手册上签名工整了些。他想起上周模拟考,对方把地理答题卡往他桌上一摊,三十七分的总分旁画了个哭脸小熊,和围巾上那只歪得如出一辙。
“先看太阳直射点纬度,”纪临川拿笔在图上圈了个点,“冬至刚过,直射南回归线,所以北半球……”
窗外的雪突然大了起来,簌簌地打在玻璃上。许星野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外飘,落在操场角落的旧天文台上——那是去年天文社被裁撤后留下的,锈迹斑斑的观测舱顶积了层厚雪,像扣着顶白帽子。
“想什么呢?”纪临川用笔杆敲了敲他手背。
“没什么,”许星野收回视线,耳尖有点红,“就是想起去年冬天,我们在上面测过猎户座方位角。”
纪临川笔尖一顿。他记得那天的雪也这么大,许星野踩着梯子爬进观测舱,却在转身时撞翻了三脚架,相机摔在雪地里,镜头盖磕出个小坑。后来两人蹲在雪地里捡碎片,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,许星野突然说:“等开春修好了,我们去拍银河吧。”
“这道题弄懂了?”纪临川把笔递给他。
许星野接过笔演算,睫毛上沾了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沫,很快化在眼睑上。纪临川看着他握笔的姿势——食指第二节有道浅浅的疤,是去年在天台扯锁链时被划的,当时血珠滴在观测记录上,晕开个小小的红圈。
午休时雪停了。许星野拽着纪临川往操场跑,怀里抱着个纸箱子,里面是从器材室翻出来的旧望远镜。“刚才路过天文台,发现门锁被人撬了。”他把箱子往雪地上一放,哈着白气笑,“要不要上去看看?”
天文台的旋转楼梯积了层薄雪,踩上去咯吱响。纪临川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往上走,看见许星野的脚印在雪地上排成串,像串歪歪扭扭的星轨。到了观测舱,许星野突然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,声音压得很低:“猜我带了什么?”
“除了望远镜还能有什么?”纪临川笑着挣开,却愣在原地——观测舱中央的铁桌上,摆着个小小的蛋糕,奶油上用巧克力酱画了个简易星图,旁边插着根蜡烛,火苗在穿堂风里轻轻晃。
“上周你生日,不是说想吃街角那家的黑森林吗?”许星野挠了挠头,“今天特意绕路去买的,老板说加了朗姆酒,比普通的甜。”
纪临川想起生日那天自己在医院陪床,许星野发消息问他在哪,他只回了句“有事”。后来半夜看手机,发现对方发了张照片——在他家楼下的雪地里,用树枝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蛋糕,旁边写着“补祝你生日快乐”。
“怎么不吃?”许星野递过来把塑料叉,“再不吃奶油该化了。”
纪临川叉了块放进嘴里,朗姆酒的微苦混着巧克力的甜,像去年冬天在天台喝的热可可。他看着许星野埋头吃蛋糕,鼻尖沾了点奶油,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天文社见到他的样子——对方抱着本《星图手册》蹲在角落,阳光落在他发梢,像落了层金粉。
“对了,”许星野突然抬起头,嘴角还沾着奶油,“苏砚说下学期要复建天文社,问我们要不要当社长。”
“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?”纪临川挑眉。
“上次去她家借观测资料,她翻出了以前的社旗,”许星野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,是块褪色的蓝布,上面用白线绣着北斗七星,“说看到我们总往器材室跑,就知道没放弃。”
纪临川看着照片,突然想起去年天文社解散那天,许星野把社旗塞进他书包,声音闷闷的:“先存你那儿,等以后……”后面的话被风刮散了,当时他以为对方要说“等以后再说”,现在才明白,是“等以后我们再找回来”。
观测舱的窗户没关严,雪又开始飘进来。许星野突然指着窗外笑:“你看那棵香樟,像不像去年我们堆的雪人?”
纪临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香樟树的枝桠被雪压得低垂,确实像个歪着头的雪人。他想起去年堆雪人时,许星野非要给雪人安上望远镜当鼻子,结果手一滑,镜片摔在雪地里,两人趴在雪地里找了半天,最后只找到块碎玻璃,被纪临川捡起来塞进了笔袋。
“你笔袋里的玻璃片还在吗?”许星野突然问。
纪临川愣了下,摸出笔袋翻了翻——那片碎玻璃还在,边缘被磨得光滑,阳光透过它照在雪地上,映出个小小的光斑。“一直在。”他把玻璃片递过去。
许星野接过去对着光看,突然笑了:“当时还以为找不回来了,没想到你留到现在。”
“有些东西丢了怪可惜的。”纪临川看着他睫毛上的雪沫,突然伸手替他拂掉,“就像这望远镜,修修还能用。”
许星野的耳朵“腾”地一下红了,低下头去收拾蛋糕盒,声音细若蚊吟:“那……等开春了,我们去修它吧。”
夕阳西下时,两人抱着望远镜往回走。许星野的围巾太长,拖在雪地上沾了层白,像条会留下痕迹的尾巴。经过操场角落的雪人残块时,纪临川突然停下脚步:“明年生日,我们来堆个新的吧。”
“好啊,”许星野回头笑,眼睛亮得像落了星,“到时候给它安个新的望远镜鼻子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,纪临川看着两人在雪地上并排的脚印,突然觉得那些被风雪掩埋的旧事,都在慢慢长出新的形状。就像天文台上的望远镜,就算蒙了层旧雪,只要擦干净镜片,照样能看见最亮的星。
他侧头看了眼走在旁边的许星野,对方的侧脸在夕阳里柔和得像幅画。纪临川突然想起苏砚昨天说的话:“有些轨道,就算偏离过,最终也会重新交汇。”
雪又开始下了,细细碎碎的,落在两人的肩膀上,像撒了把星星的碎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