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安六年冬，中宫病沉。
凤榻之上，昔日容华凋尽，形销骨立，唯余一双枯目，犹映烛光。
太医伏地，“娘娘之疾，乃《灵枢》所载‘附骨疽’，药石……已罔效，怕是活不过明年仲夏。”
皇帝不语，指节扣于书案，青白如霜。
夜半药沸，御膳监呈流食。
皇帝自袖中取青瓷小瓶，倾入玉碗。
白雾氤氲间，恍见承平二十六年春，她执梅枝掀轿帘，榴裙扫过玉阶前雪。
药食递至唇畔，皇后忽抬腕看他。
腕骨嶙峋，唯翡翠镯空悬——那是太子周岁时帝亲手所赠。
那一瞬间皇帝确信她知道了——她总是能看透他的一切。
但皇后只是微微一笑，顺从地张口咽下。
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，混入汤中。
“陛下可记得……”她气息如絮，“承平二十六年合卺酒，那时妾才十六岁，妾将女子一生最好的时光都交付给您了……”
皇帝腕颤，盏中涟漪碎尽旧年月光。
十六年，从亲王正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，她陪他走过最黑暗的夺嫡之路，为他生下皇子，却在可以共享太平的时候要离他而去。
皇帝从床头取来干净的替她擦拭嘴角。
“昨夜睡得可好？”
“梦见承平二十六年的上元节了。”温卿洛微微笑了，眼中泛起一点光彩，“那年妾刚嫁入王府，您带我去看灯会……”
皇帝想接上她的话，喉头却哽住了。
那年她十六岁，一身鹅黄衫子站在灯火阑珊处，仰头看烟花时眼里落满星辰。
如今她三十二岁，却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。
“宸儿年幼，妾不甘啊……”她突然攥住龙袍，“还有淮儿啊……他太苦了……”
语未尽，喉间血沫汩汩。
皇帝以指拭之，竟比当年征北时剑上敌血更灼人。
皇帝再也忍不住，将妻子搂入怀中。
她轻得仿佛一片羽毛，脊背的骨节硌得他胸口发疼。
他想起十六年前初见时的场景，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王爷，在先帝寿宴上遇见叶家嫡女。
她穿着素净的月白衫子，在一众浓妆华服的贵女中格外醒目。
彼时叶家尚不是大族，先皇后想拿捏他的婚事，便做主两人婚姻。
一纸婚约将素不相识的两人绑在了一起。
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。
经年岁月，夺嫡之争最为激烈时，是叶卿洛在书房陪他熬过一个又一个通宵。
“元启……”温卿洛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，“我听见梅枝折断的声音……是不是又下雪了？”
皇帝望向窗外。
确实飘起了雪，细碎的雪花粘在窗棂上，很快融化成水痕。
凤仪宫前的梅林是他登基那年特意为她栽种的。
“是下雪了，等你好些，我们一起去赏梅。”他轻声说，明知这承诺永远无法兑现。
温卿洛剧烈地喘息起来，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手臂。
“疼……元启，我疼……”
皇帝安抚她，“阿洛乖，一会就不疼了。”
……
定安七年三月丙寅，梅残之日，凤驾崩。
皇后叶氏，温良恭俭，德配坤仪，追谥为温懿孝仁端慧敬和皇后，举国发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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