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冬的洛京，空气里浮着些微醺的酒香，混着昨夜未干的雨气，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，日光斜斜铺上去，倒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，晕开一片朦胧。萧钦澜勒紧缰绳，枣红色的“踏雪”低嘶一声，前蹄在石板上刨了两下，溅起的泥星恰好落在他月白锦靴的边缘，像点错了的墨。
“哟，萧小世子又来赊账？”酒肆老板从门帘后探出头，瞅见是他，笑得眼角堆起细纹，“你那匹宝马留这儿，够抵十坛新丰酒了。再赊，可得把腕上玉珏留下当念想。”
萧钦澜闻言扬唇，从马鞍旁摸出个油纸包抛过去：“昨日西市赌马赢的胡饼，权当半坛酒钱。”话音落时，他翻身下马，动作利落得像阵疾风，腰间玉佩撞上剑鞘，叮当作响——这声响在旁人听来是世家气派，在他自己听着，倒像在嘲笑堂堂王世子连买酒的钱都掏不出。
踏雪被伙计牵去后院，萧钦澜抱着酒坛靠在门边，漫不经心地瞥着街面。卖花姑娘提着篮子走过，鬓边别着朵艳红的梅，见了他便笑：“世子今日不纵马了？”
“刚从曲江回来。”他仰头灌了口酒，喉结滚动间，唇边沾了酒液，眼底映着远处大雁塔的飞檐，“秦王府的人输了马球，把郡主的珍珠冠都押给我了。”
话没说完，街尾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一匹黑马疾驰而至，马上少年玄袍束身，眉目冷得像结了冰——正是三皇子沈霖川。他勒马时，黑马人立而起，前蹄几乎要踏到酒肆门槛：“萧钦澜，太医说了，这酒你碰不得。”
萧钦澜挑眉，把酒坛塞给伙计：“我这叫‘浅尝’。”他眯起眼，话里带了几分探究，“不过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？”
“来找你说事，碰巧撞见罢了。”沈霖川的语调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，像是憋了许久的火气。
“什么事值得三皇子跑腿？”萧钦澜懒洋洋地倚着门框，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。
“北境。”沈霖川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，像淬了冰的石子砸进心里。他抬眼盯住萧钦澜，目光沉沉地扫过对方带笑的脸，那点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：“萧世子，回不回去？”
萧钦澜被看得心头一凛，撇了撇嘴：“回就回，怎么了？这眼神，我还以为欠了你八百两银子。”
睿王府门外，两匹马并立街心。萧钦澜翻身下马，回头见沈霖川仍稳坐马上，挑眉道：“不下来？”
“我下去做什么？”沈霖川理了理衣襟，唇角勾起抹促狭的笑，“你父王找的是你，我这‘外客’凑什么热闹。”
合着他今天就是个跑腿的。萧钦澜憋着气挥手：“成，走你的。”
沈霖川忽然“啊”了一声，像是刚想起什么，语气里裹着笑：“对了——你父王知道你又喝酒了。”话音未落，他轻夹马腹，黑马嘶鸣着往街尾去了，蹄声里都带着得意。
“沈霖川你个浑蛋！”萧钦澜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，咬牙骂道，“这阴招够损！”
街风卷着他的骂声，远处隐约飘来沈霖川的轻笑。萧钦澜磨了磨牙，转身往府里走——他倒要看看，父王找他，究竟是为了那几杯酒，还是为了沈霖川嘴里那句没头没尾的“北境”。回廊转角的梅枝光秃秃地戳着，像支蓄势待发的箭，他忽然觉得，这残冬的风里，藏着比酒更烈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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