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上走后,紫宸殿里的喧闹声像是被煮沸的水,滚得热气腾腾。
萧钦澜趴在雕花梨木桌上,半边脸颊陷在臂弯里,原本束得整齐的玉冠松了半截,几缕墨发垂在泛红的额角。
他抬起头时,眼尾晕着水汽般的红,舌头都有些打卷,却偏要梗着脖子,指尖重重敲着桌面:“爹!你就说嘛……那年在雁门关,你怎么一枪挑了戎狄首领的盔缨?我听赵叔说,你当时还笑了?”
周围的文官和将领们顿时笑作一团。
有个留着络腮胡的将军拍着大腿:“小将军这是喝多了!大将军那回可是带伤作战,哪有闲心笑?”另一个文吏也打趣:“怕是世子自己梦到的吧?上次还说梦见大将军骑着白虎呢!”
萧钦澜却不依,抡起袖子就要辨白,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住。
沈霖川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,身上带着淡淡的松墨香,压下了周遭的酒气。他拿起一旁的醒酒汤,用银勺舀了半勺,递到萧钦澜唇边,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:“先喝点醒酒汤。”
萧钦澜鼻子一皱,偏过头躲开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的萧翊,像只撒娇的小兽:“我不喝!我就要听故事!爹,你说嘛……”话没说完,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嗝,脑袋一歪,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。
沈霖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,无奈地看向萧将军:“王爷,子渊今日高兴,多饮了几杯。我先送他去我殿中歇着吧。”
萧将军看着儿子这副模样,又气又笑,摆了摆手:“去吧,让他睡一觉。”
这边刚说完,萧将军转眼就看见自家小子攥着一位老将军的胡子不放,嘴里嘟囔着:“咦,老哥咱俩当结拜兄弟好不好啊?”
老将军拍了一下萧钦澜的脑袋,笑着说:“臭小子,我都够当你爷爷了。”
沈霖川应了声,看见萧钦澜这般,便马不停蹄,半扶半抱地将萧钦澜架起来抬走。少年浑身软得像没骨头,嘴里还嘟囔着:“我没醉……爹的枪有七尺长……比我那杆还长……”脚步踉跄间,腰间的玉佩撞在廊柱上,叮当作响。
到了厢房,刚把人放到床榻上,萧钦澜忽然抓住沈霖川的衣袖,眼睛亮得惊人:“润之,你也听过对不对?我爹是不是很厉害?”
沈霖川替他解了腰间的玉带,心里的那点火暂时压了下去:“是,大将军很厉害。等你醒了,让他亲自讲给你听,好不好?”
萧钦澜这才心满意足地颔首,眼皮刚要合上,腹中却猛地绞痛起来,疼得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,脸色白得像张薄纸,蜷缩着闷哼出声。
沈霖川刚压下去的火气“腾”地又蹿上来,攥着拳低声骂了句:那帮老东西真是欠的,灌这么多酒是想害了他不成!
他转身就往药箱跑,手指在瓶瓶罐罐里翻找,很快摸出个小巧的白瓷瓶。那是他特意为萧钦澜备的药丸,用蜜蜡裹了层,吃着不那么苦。
喂完药,萧钦澜的痛吟渐渐轻了,呼吸也匀了些。沈霖川替他掖好薄被,望着他蹙紧的眉头一点点松开,终是没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,指尖在他汗湿的鬓角轻轻擦了擦。
窗外的月光漏进半缕,落在萧钦澜酣睡的脸上。
沈霖川拿起案上的茶壶,给自己倒了杯凉茶,眼底却深沉的看不透。
翌日,萧钦澜猛地从榻上坐起,宿醉的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揉着额角,昨夜庆功宴上的片段争先恐后地钻进脑子里——他扯着老将军的胡子称兄道弟,
“嘶——”他倒吸一口凉气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自己这是疯了!刚册封的镇北将军,转头就在皇上面前失了体统,传出去怕是要被笑掉大牙。
他抬手捂住脸,指缝里漏出一声闷哼,脑子里竟荒唐地闪过“以死谢罪”的念头,手不自觉地摸向床头挂着的佩剑。
“哐当”一声,门被轻轻推开。沈霖川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,见他这副模样,忍不住轻咳一声:“昨日……”
“打住!”萧钦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掀被下床,动作太急差点绊倒,“昨日什么都没发生!我喝多了断片了,什么都不记得!”他梗着脖子,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,活像个嘴硬的孩童。
沈霖川将粥碗放在桌上,忍着笑意挑眉:“行,什么都没有。”他瞥了眼窗外的天色,语气慢悠悠的,“不过镇北将军要是再赖着不起,卯时三刻的早朝,怕是要顶着‘抗旨不遵’的名头去了。”
萧钦澜一愣,猛地看向桌上的漏刻——指针已快要指向卯时。他“哎呀”一声,也顾不上别的了,手忙脚乱地去抓床边的朝服,嘴里还嘟囔着:“怎么不早说!误了上朝,陛下怕是要摘了我的将军印……”
沈霖川看着他手忙脚乱套错腰带的样子,终是没忍住,走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:“放心,陛下昨日离席时还夸你‘年少锐气’,只是让你今日莫要迟到罢了。”
萧钦澜动作一顿,抬头看他,眼里带着几分不确定:“真的?”
“自然。”沈霖川脸不红心不跳的递过一杯温水,“先醒醒神,我在门外等你。”
待沈霖川出去,萧钦澜对着铜镜理了理冠带,低声道:“颜面尽失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