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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安克斯缩了缩脖子,把湿透的裤脚往上卷了卷。三天前她从巴多港逃出来时,海啸掀起的巨浪还在身后穷追不舍,那堵遮天蔽日的水墙里裹挟着断裂的船板、漂浮的木桶,还有绝望的呼救声,直到现在想起来,后颈的汗毛还会一根根竖起来。她啐了口带咸味的唾沫,骂了句该死的天气,脚下的沙滩被雨水泡得软黏,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。
她今天来镇边的海岸,是想碰碰运气捡些珍珠贝。巴多港的海啸既然已经来了,顺着洋流往这边卷过来不过是几天的事,镇上的人早就收拾细软往内陆跑了,毕竟也是真没见过来势这么凶猛的海啸和暴雨。利安克斯没什么值钱东西,只能趁这时候多捡些海货,等逃到内陆时说不定能换点干粮——那些内陆小镇的人,总对带着海腥味的东西好奇。
海浪卷着白沫冲上沙滩,又不甘心地退回去,留下一地被冲刷得发亮的贝壳。利安克斯弯腰捡起一只半开的珍珠贝,用指甲抠了抠里面的珠层,失望地撇撇嘴——只有米粒大的一颗小珍珠,还泛着灰扑扑的光。她正准备把贝壳扔回海里,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礁石旁,有一团深色的东西随着波浪起伏。
她心里一动,快步走了过去。
离得越近,那东西的轮廓就越清晰。不是鱼,倒像是个人形,被海藻缠缠绕绕地裹着,随着浪头一下下撞在礁石上。利安克斯的心跳开始加速,她攥紧了手里的贝壳刀,小心翼翼地绕到礁石背面——当那团东西被浪头推到她脚边时,她看清了。
是一张脸。
一张被泡得发白、血肉模糊的脸。眼睛紧闭着,嘴唇肿得发紫,几缕湿透的黑发死死贴在额头上,像是某种丑陋的海藻。
“啊——!”
一声尖利到几乎破音的惊叫从利安克斯喉咙里炸开,她吓得连连后退,脚下一滑摔在沙滩上。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,可她却感觉不到冷,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,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心脏,咚咚咚地撞得她耳膜发疼。
她就那样瘫在雨里,看着那具漂浮的身体。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脸上,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液体往下流。过了足足有半分钟,她才敢重新抬起头,牙齿打着颤,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倒…霉……”
她挣扎着爬起来,绕着那具身体慢慢走了一圈。那是个女人,穿着一身深色的连衣裙,布料看着倒是挺讲究,只是被海水泡得发胀发皱,领口处掉了两颗珍珠纽扣,露出的锁骨处有一道深深的划痕,伤口边缘已经发白,显然是在海里漂了很久。
就在这时,利安克斯的目光落在了女人的手上。
她的双手蜷缩着,像是在紧紧抓着什么。利安克斯犹豫了一下,用贝壳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的手指——那是一本牛皮封面的册子,边角已经被泡得发软起皱,但封面上的烫金花纹依稀可见,在昏暗的雨幕里泛着微弱的光。
她把册子捡起来,掂量了一下,不算重。翻开第一页,字迹倒是工整秀气……
“ 日记 七月三十日 雨
雨还在下。从七月初算起,这场雨已经连绵了整整一个月。起初不过是缠缠绵绵的毛毛细雨,像筛子筛过的银粉,轻飘飘落在屋檐上,顺着青瓦的纹路蜿蜒成细流。可…到了七月末,它已经成了瓢泼的暴雨。豆大的雨珠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,像是无数只手在疯狂叩门,真是可怕……”
后面的纸页被海水泡得发胀,字迹早已晕染开来,变成一团团模糊的蓝黑色,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。
但就在她凑近想看得更清楚些时,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。
不是海水的腥气,也不是血的铁锈味,而是一种淡淡的、带着点甜香的味道,像是某种昂贵的香水,却又比香水多了些墨汁的清苦。
利安克斯的眉头皱了起来。这种味道她有点印象。几个月前在旅行,她曾在一个从南边来的商人那里见过一瓶墨水,当时那商人还得意洋洋地炫耀,说这是塞特帝国的特产,用某种只在南方沼泽里生长的花汁做的,贵得能抵上半个月的口粮,而且从不往境外卖,只有帝国的贵族才能用得起,她本想买下来,但被那个商人拒绝了。
“塞特帝国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低头看了看那本牛皮册,又看了看那个女人,“这么说,是从南边飘来的…飘了这么远……”
雨还在下,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。利安克斯把牛皮册塞进怀里,用衣襟紧紧裹住。她抬头望了望远处被浓雾笼罩的海平面,忽然觉得这场雨,这场海啸,似乎都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。而这个从远海飘来的女人,和这本带着奇特香味的日记,或许就是解开秘密的钥匙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,咬了咬牙,转身往镇上跑去。雨太大了,再不走,恐怕她也要和这女人一样,被卷进这无边无际的浪涛里了。
只是在她走后不久,那个女人缓慢的睁开了眼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