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稠的午后阳光,懒洋洋穿过化学实验室蒙尘的高窗,被切割成一块块停滞的光斑,无力地浮在冰冷的实验台面。空气里,是挥之不去的酸涩气味,混合着尘埃和一种陈年纸张腐朽的气息。
温妍佳倚在实验台边,指尖百无聊赖地划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试剂瓶。她纤长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深棕色的小瓶上,标签上印着一串令人咋舌的数字。她侧过头,阳光在她精致的下颌线上勾出一道冷冽的金边。视线越过几排实验台,与教室另一头的江祁淮短暂相接。他靠在椅背上,姿态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豹子,嘴角勾起一丝了然又纵容的弧度。
下一秒,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。那深棕色的小瓶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以一个精准而优雅的弧线,从她指尖滑落。
“哐当——哗啦!”
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实验室里炸开,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。深褐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,瞬间在地面蜿蜒爬行,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、几乎令人窒息的怪味。
讲台上,正唾沫横飞讲解着元素周期律的化学老师猛地顿住,眼镜片后的小眼睛瞪得溜圆,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。当他看清地板上那摊迅速扩大的昂贵污渍,以及旁边标签上那个令人心梗的价码时,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温妍佳!”他几步冲到温妍佳面前,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,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,“你!你知道这瓶试剂值多少钱吗?!六位数!把你卖了都赔不起!你这个……”
“蠢货”两个字在他喉咙里翻滚,却在对上温妍佳那双眼睛时猛地噎住了。那眼睛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,没有丝毫惊惶或愧疚,只有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平静,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。
“赔不起?”一个低沉、带着磁性慵懒的声音,像投入死水的石子,打破了僵持。江祁淮不知何时已踱步过来,随意地停在温妍佳身侧,姿态闲适。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老师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清晰地响彻整个死寂的教室,“老师,您刚才说什么?再说一遍我听听?”
他脸上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,但那笑意未达眼底,冰封的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威胁。
老师的嘴唇翕动着,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,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:“江、江同学……这试剂真的非常昂贵,是……”
江祁淮微微倾身,凑近了些,声音压得更低,如同毒蛇吐信,只有近处的几人能勉强听清:“……我记得,令尊前年那笔违规贷款,好像还没处理干净吧?是您名下的担保?嗯?”他尾音轻轻上挑,带着一丝玩味,“需要我父亲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银行的老朋友么?”
“轰”的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老师脑子里炸开。他脸上血色尽褪,惨白如纸,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。刚才的暴怒和斥责被一种巨大的、灭顶的恐惧瞬间碾碎。那双小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哀求。
在全班死寂的注视下,这个中年男人的膝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,软了下去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的一声。他跪在了那片还在缓慢流淌的、价值连城的污渍边缘,头深深垂下,肩膀垮塌,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:“对……对不起!温妍佳同学!是……是我不对!我失言!我……我道歉!对不起!请……请原谅我!”
“噗嗤——”角落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,清脆得刺耳。是周楠霖,他斜倚着墙壁,笑得前仰后合,眼泪都快飙出来,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打着身边的裴瑾瑜。裴瑾瑜那张如同精雕玉琢的脸上也漾开愉悦的笑意,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最新款的手机,对准跪在地上的老师,镜头拉近,精准捕捉那张涕泪横流的扭曲面孔。
“精彩!太精彩了!”沈夏夏拍着手,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兴奋尖利,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。眼睛亮得惊人,死死盯着那摊污秽和跪在其中的人影,像是欣赏一出绝世好戏。
江祁淮没再施舍给地上的人一个眼神,只是随意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昂贵的手帕,拉过温妍佳的手,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方才捏过试剂瓶的指尖,动作轻柔得近乎旖旎。温妍佳任由他擦拭,目光穿过高窗,投向远处暮色渐染的天空,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。
废弃的体育馆宛如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钢铁坟墓。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破败屋顶的缝隙里挣扎着漏下几缕,无力地投射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板上,照亮空气中悬浮的无数细小颗粒。空气阴冷,弥漫着浓重的铁锈、尘土和隐约的霉菌气味。
五个人影散落在空旷的场地中央,影子被昏黄的光线拉扯得奇形怪状,扭曲地匍匐在斑驳的地面上。温妍佳背对着入口,低头看着掌心那张彩色照片。照片上是五张年轻飞扬的笑脸,背景是阳光灿烂的学校大礼堂台阶——一次无关紧要的集体活动抓拍。周楠霖笑得露出虎牙,裴瑾瑜站得笔直,沈夏夏还是一如既往的酷拽帅,温妍佳则是双手环胸一副上位者的姿态,江祁淮的手,看似随意地搭在温妍佳的肩头,指尖却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颈侧的皮肤。
“啪嗒。”
温妍佳按亮一个银色的打火机,幽蓝的火苗猛地窜起,贪婪地舔舐上照片的一角。火焰瞬间蔓延开来,明亮的橘黄色吞噬了那五张无忧无虑的笑脸。
火光跳跃着,在温妍佳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燃烧,也在周围四张年轻的面孔上投下诡谲而动荡的光影。照片在火焰中痛苦地蜷曲、发黑,那凝固的笑容在高温下扭曲变形,仿佛承受着无声的尖叫,最终化为狰狞怪异的图案。塑料燃烧的刺鼻气味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江祁淮就站在温妍佳身侧,火光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。他微微低头,嘴唇几乎贴到温妍佳的耳廓,声音低沉得像地底涌动的暗流,清晰地传入她耳中,也似乎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:“三个月了。痕迹处理得很干净,没人会找到。”
温妍佳侧过脸,火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跳动,如同某种活着的纹身。她顺势依偎进江祁淮的怀里,脸颊贴着他昂贵外套冰凉的衣料,声音轻飘飘的,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,如同羽毛拂过刀刃:“那……下一个轮到谁呢?”
照片在温妍佳指间猛烈地抽搐了一下,最后一点明亮的火光挣扎着,终于彻底熄灭。只余下一小撮蜷曲、焦黑的灰烬,边缘还带着未燃尽的、暗红色的余温。
就在那点红光彻底消失的瞬间,五个声音,不同的音色,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、冰冷的同步,在这座巨大的钢铁坟墓里同时响起,清晰得如同审判的钟声:
“游戏继续。”
声音落下,只有死寂。灰尘在最后的光线里无声沉浮。温妍佳抬起脚,碾过地上那撮尚有余温的灰烬,鞋底与粗糙水泥地摩擦,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,像是碾碎了一只虫子的甲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