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季来得毫无征兆。
铅灰色的云层压着城市天际线,雨滴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,蜿蜒的水痕模糊了街景。乔砚坐在吧台后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,水汽氤氲中,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电子日历的红色数字上——
七月十七日。
镜流端着刚烤好的可颂从厨房出来,糖霜的甜香弥漫。她将碟子推到他面前,指尖蹭过他微凉的指节:“焦糖淋多了,尝尝?”
乔砚没动。
他的视线穿过雨幕,落在街角那棵被风刮断枝桠的老槐树上。雨水冲刷着断裂处的新鲜木茬,像一道溃烂的伤口。
“乔砚?”镜流蹙眉。
他猛地回神,端起咖啡灌了一大口。滚烫的液体灼过喉咙,他却尝不出半点滋味。
“烫!”镜流劈手夺过杯子,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,“手怎么这么冷?”
她捧住他的手,掌心温热。魔阴身的寒气早已收敛,此刻她的体温甚至比常人更暖。可乔砚的手像浸在冰水里,怎么也捂不热。
“没事。”他抽回手,扯出个笑,“雨天真闷。”
镜流的赤瞳沉了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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阁楼传来轻快的脚步声。
洛寒漓抱着一大捧白玫瑰下楼,花瓣沾着水珠,像缀满星子的夜空。她哼着歌剪去花枝,将花束插进吧台的玻璃瓶里,又抽出一支最饱满的,踮脚别在镜流耳后。
“老板娘,衬你!”她笑得眉眼弯弯。
镜流没拂开,只抬手敲她额头:“糖霜撒了,去擦。”
洛寒漓吐吐舌头,转身去拿抹布。她路过乔砚时,脚步顿了顿,突然从围裙口袋摸出一颗草莓糖,轻轻放在他掌心。
“乔砚哥,”她声音轻快,“甜一甜?”
乔砚攥紧糖纸,塑料棱角硌着掌心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镜流突然起身,拽着他手腕往楼上走:“洛寒漓,看店。”
镜流推开阁楼门,将乔砚按进沙发。雨水敲打天窗,噼啪作响,阁楼里弥漫着旧书和咖啡豆混杂的潮气。
她半跪在沙发前,捧住他的脸:“看着我。”
乔砚的视线落在她耳后的白玫瑰上。花瓣被雨气浸润,边缘卷曲,像褪色的旧信笺。
“今天...”他喉咙发紧,“是我父母忌日。”
镜流的指尖僵住。
乔砚闭上眼,雨水声突然变得遥远。记忆深处,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,鲜红的血混着雨水在柏油路上蔓延...
他猛地蜷缩起来,指甲深深抠进掌心!
“都怪我...”他声音嘶哑,“那年暑假...我非要他们开车去海边...”
镜流突然将他搂进怀里!
她的手臂环住他颤抖的脊背,掌心贴着他后心,体温透过薄衫渗入。魔阴身的力量被刻意压制,此刻的怀抱温暖得像晒透的棉絮。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她声音低沉,唇贴着他发顶。
乔砚的脸埋在她颈窝,呼吸急促。白玫瑰的淡香混着她身上冰雪的气息,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“葬礼那天...也下雨。”他攥紧她腰侧的衣料,指节泛白,“亲戚们说...我是灾星...”
镜流的手臂骤然收紧!
“谁敢说,”她声音淬冰,“我割了他舌头。”
乔砚闷闷地笑,肩膀却抖得更厉害。
温热的液体洇湿镜流肩头的衣料。起初只是无声的濡湿,渐渐变成压抑的抽噎,最终化作失控的呜咽。
镜流僵着身子,像抱着一块碎裂的冰。她生疏地拍抚他的后背,指尖穿过他微硬的发茬,动作笨拙却固执。
“哭吧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守着。”
窗外的雨更大了。
阁楼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。
洛寒漓端着热牛奶站在门口,看见沙发上交叠的身影时,脚步顿住。
镜流背对着门,雪白的长发垂落,遮住乔砚颤抖的肩。她的手臂环着他,像保护幼崽的母兽,玄袍袖口被攥出深深的褶皱。
洛寒漓的指尖抠紧托盘边缘。
她默默退后,将牛奶放在楼梯转角,又轻手轻脚关上门。
雨声隔绝在门外。
阁楼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,和镜流低哑的安抚——
“我在。”
“一直...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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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。
像要把积攒十年的雨水都倒出来。他哭到喉咙嘶哑,眼睛肿痛,最后脱力地瘫在镜流怀里,只剩细微的抽噎。
镜流用袖口擦去他脸上的泪痕,动作生涩。
“难看。”她评价,指尖却温柔地拂开他汗湿的额发。
乔砚抓住她的手腕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镜流...”
“嗯。”
“我梦见过他们...”他闭上眼,“在血泊里...喊我名字...”
镜流沉默片刻,突然将他打横抱起!
乔砚惊呼一声,下意识搂住她脖子。镜流抱着他走到窗边,雨水在玻璃上冲刷出扭曲的水幕。
“看。”她抬手指向雨幕深处。
乔砚茫然望去。
灰暗的街景中,咖啡馆的霓虹招牌亮着暖黄的光——“流砚”二字在雨中晕开温柔的光晕。
“这里,”镜流的声音贴着耳廓,“是我们的家。”
她低头吻他红肿的眼皮:“血泊里的噩梦...我替你挡着。”
乔砚的眼泪又涌出来。
这一次,镜流没再擦。
她抱着他坐回沙发,像哄婴儿般轻轻摇晃。雨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,阁楼里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和心跳。
“镜流...”
“嗯。”
“我渴...”
镜流起身去拿牛奶,却发现托盘空了。
楼梯转角处,一杯温热的牛奶静静搁在矮柜上,杯底压着一支白玫瑰。
洛寒漓的字条蜷在花瓣旁——
“老板娘,杯子烫手,小心。”
镜流端起牛奶,杯壁温热。
她回到沙发边,将杯沿抵在乔砚唇边:“喝。”
乔砚小口啜饮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熨平了抽噎的余痛。
“甜吗?”镜流问。
乔砚点头。
镜流突然俯身,舌尖舔去他唇角的奶渍:“嗯,甜。”
乔砚耳根发烫,将脸埋进她颈窝。
窗外的雨渐渐停了。
云层裂开缝隙,月光流淌进来,晒干了他脸上的泪痕。
镜流抱着他,哼起一支不成调的曲子。
旋律生涩,却像融化的雪水,温柔地漫过心口溃烂的旧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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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半夜,乔砚在月光中醒来。
镜流侧卧在他身边,雪白的长发铺满枕头,呼吸清浅。她睡颜沉静,手臂却仍环着他的腰,掌心贴着他后心,像守着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乔砚轻轻挪动,想替她掖好被角。
镜流却突然收紧手臂,眉心微蹙:“...别走。”
梦呓般的呢喃。
乔砚停住动作,将脸埋进她发间:“不走。”
“永远?”
“永远。”
月光淌过交叠的身影,将影子融成温柔的墨。
阁楼下,洛寒漓蜷在咖啡馆的卡座里,抱着一本翻旧的相册。
相册里是七岁的乔砚,穿着蓝色背带裤,在游乐园的阳光下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她指尖拂过照片边缘,将脸埋进膝盖。
雨后的月光透过玻璃窗,照亮她肩头无声的颤抖,和滴落在相册上的水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