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大十

军训那天的天空格外清澈，云朵一团团蓬松缀着，颇有些童话故事的天真烂漫。

顾芜今天穿得格外乖巧，鹅黄色的泡泡袖衬衫配着磨边牛仔短裙，特意扎了个歪歪扭扭的丸子头，碎发垂在脸颊边，活脱脱一只刚出笼的糯米团子。

她拉着顾皋的手臂转了一圈，“我特地准备了小礼物给我的室友，为的就是笼络人心，人际交往这一块轻松拿捏啦。”

“放开顾芜，你手心全是汗。”顾皋冷冷瞥了一眼正沉浸在自己幻想中无法自拔的顾芜，虽这么说，但也没推开。

顾芜今天心情格外的好，并没有对不解人情的顾皋不满，自顾自捧着脸花痴，“你说军训要是中暑了，校草学霸会不会公主抱我去医务室？还是校霸更带感，直接把我扛肩上跑？”

“不对，根据我的经验，身为万人迷体质，我不能抛弃任何一个小可怜，此时最佳选项就是强咬着牙谁都不选，自己走向医务室，这时两个人就会各扶我的一只手臂。”说着，顾芜悲伤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。

对于顾芜的这种表演型人格，顾皋的看法是保持中立，毕竟如果以后发挥不好，还可以选择艺考这条路。

这话要是让顾芜听见，怕是当场就要立个“娱乐圈顶流”的flag。

顾皋住的这套别墅就是为了上学方便买的，因为不靠谱的爸妈还在其他国度体验异域风情，所以顾皋自然就担任了送顾芜的角色。

两人到了校门口，此时已经到了不少人，年轻的少男少女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色彩。

到校门口时，已经挤满了人。穿着白T恤的少年背着吉他，扎高马尾的姑娘抱着画夹，空气里飘着洗衣粉的清香和青春的躁动，连风都变得甜丝丝的。

顾皋把人丢在女生宿舍楼下，转身就走，徒留顾芜对着“六楼无电梯”的牌子，在心里把校长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
这学校大得离谱，随处可见爬满常春藤的雕像和喷着细雾的喷泉。顾皋慢悠悠走在石板路上，听见身后有女生压低了嗓子尖叫，眼角余光瞥见不少偷偷瞟来的视线，倒也习以为常。只是有些学弟，明明旁边有空地，非要贴着他胳膊肘蹭过去，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。

日头毒辣，顾皋额角沁出层薄汗，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可乐，正往树荫下躲，就看见个清瘦的身影蹲在树底下。

那人背对着他，正跟行李箱较劲。顾皋放轻脚步走过去，才发现是轮子掉了，少年皱着眉想把它卡回去，手指被金属卡扣划得红了几道，却还是没放弃。

那行李箱旧得很，边角磨得发白，锈迹顺着拉链爬上来，一看就用了好些年。少年的手细白，被阳光晒得有点红，试了几次都没装上，鼻尖沁出层薄汗，眼尾泛红，看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鹿，却硬是没掉眼泪。

顾皋靠在树干上看了会儿，终于开口，声音带着点汽水般的凉意：“装不上了，我帮你搬？”

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，只是这少年看着太瘦，怕不是连箱子都拎不动——早上顾芜那半箱子洗漱用品，差点没把他胳膊压断。权当是赔刚才在旁边看了半天的不是吧。

男生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，肩膀猛地一颤，像是受惊的兔子，猛地回过头来。

一双凉薄的眸子撞进顾皋眼里，带着点受惊后的茫然。

顾皋挑了挑眉，可乐罐在指尖转了半圈：“是你？”

顾皋对别人的记忆力一向不是很好，甚至有点脸盲，可此时却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位就是那天ktv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。

“你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喉咙发紧，半天没吐出完整的话。这人看着面生，可那双带着点侵略性的眼睛，让他莫名有些发慌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。

顾皋弯腰捡起那个轮子，指尖捏着转了半圈，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树荫下格外清晰。他抬眼时，正撞见男生慌忙低下头，耳尖和脖颈都被晒得有些薄红。

“卡了多久？”顾皋的声音漫不经心，目光落在他手背上——几道红痕新鲜得很，显然是刚才被金属卡扣划的。

“没、没多久……”男生的声音细若蚊蚋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边缘的破洞，“我、我再试试就好。”

说着他就要去够顾皋手里的轮子，起身太急，膝盖磕在箱角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他疼得嘶了声，却硬是没敢叫出来，只是咬着下唇蹲回去，捡轮子的动作都带着点抖。

顾皋看着他指尖哆哆嗦嗦地捏着轮子往卡槽里塞，试了三次都没对准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，贴在饱满的额头上，看着又急又窘，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兽。

“别试了。”顾皋忽然开口，“宿舍在哪栋？”

男生猛地抬头，眼里满是错愕，还有点无措：“啊？我……”

“地址。”顾皋重复了一遍，语气没什么起伏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。他弯腰拎起行李箱，掂量了下重量，眉峰微挑——看着旧，倒挺沉。

“三、三栋……”男生慌忙站起来，想抢着搬，却被顾皋侧身避开。他看着对方轻轻松松拎起箱子的背影，手在身侧攥了又松，跟上去的脚步都透着点局促，“那个……不用麻烦的，我自己可以……”

“闭嘴。”顾皋头也没回，脚步却放慢了些，刚好能让他跟上。

一路无话。男生跟在顾皋身后半步远，能看到对方被汗水浸透的后颈，还有随着步伐晃动的行李箱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，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，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，都被嗓子眼的紧张堵了回去，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，听着石子路硌得鞋底发响。

到了三栋楼下，顾皋停下问：“几楼？”

“四、四楼……”男生的声音更低了，指尖绞着衣角，“真的不用了，我自己……”

顾皋没理他，径直往楼梯走。行李箱在台阶上磕出“噔噔”的声响，男生赶紧追上去，想扶一把，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，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
爬到四楼时，男生报了宿舍号，声音轻得像叹气。顾皋把箱子放在门口，直起身揉了揉肩膀，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下来，滴在锁骨处。

男生看得心头一跳，慌忙从包里翻出瓶没开封的水递过去：“这个给你，另外谢谢你。”

顾皋接过水，拧开喝了一口，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，才缓了点燥热。他看了眼眼前低着头的男生，发顶软乎乎的，像只乖顺的小动物。

偏那双眸生的淡漠，给人几分距离感。

“名字。”他忽然问。

男生愣了愣，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，声音细得像风拂过：“沐云深。””

“沐云深。”顾皋重复了一遍，指尖敲了敲瓶身，“‘云深不知处’的那个?”

“对，你呢?”

“我叫顾皋，皋是白大十的皋。”

说完他没再多说，转身就往下走。沐云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，手里还攥着刚才没递出去的纸巾，站在原地半天没动，直到走廊里的风掀起他的衣角，才缓缓收回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