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利店昏黄的灯光下，空气里弥漫着关东煮和泡面的混合气味。
林栖野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。
今晚轮值的，恰好是叶照微。
她低着头，碎发垂落，遮住了大半张脸。宽大的蓝色围裙衬得她更加瘦小。
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，显得疲惫而疏离。
“一瓶矿泉水，两块。”
她的声音平平的，没有任何起伏，像在念一句设定好的程序代码。
她熟练地扫码，目光始终停留在收银机的屏幕上，仿佛那冰冷的数字才是她唯一需要关注的世界。
林栖野看着她，眼前是穿着便利店围裙、疲惫麻木的叶照微。
脑海里重叠的，却是昨夜梦境里那个在黑暗房间中，听着母亲冰冷话语、眼神空洞死寂的女孩。
那份深入骨髓的失落和习以为常的麻木，此刻清晰地写在她低垂的眉眼和毫无波澜的声音里。
他的心像被浸泡在冰冷的酸液里，又涩又胀。
“好。”林栖野应了一声，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。他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。
叶照微依旧低着头，等着收款提示音。
气氛沉默得有些凝滞。
就在这时，便利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。
陈屿白顶着被风吹乱的卷毛冲了进来，带进一股寒气：“野哥，磨蹭啥呢，等你半天了。”
他一眼看到收银台前的林栖野和低着头的叶照微，脚步顿了一下，随即大大咧咧地凑到林栖野身边，对着收银台嚷嚷：“老板娘！来包最辣的薯片，再要瓶冰可乐，要冻得能砸核桃那种！”
叶照微被这咋咋呼呼的声音惊得微微抬了下头，又飞快地垂下去，手指在收银机上操作着。
林栖野付完款，拿起矿泉水。
他看着叶照微低垂的发顶，那句“谢谢”到了嘴边，却变成了：“天气冷了，多穿点。”
声音很轻，像是随口一提，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、与以往不同的，沉甸甸的温柔。
叶照微操作收银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。
她没有抬头，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，算是回应。
但那细微的停顿，没有逃过林栖野的眼睛。
“走了屿白。”林栖野没再多说，转身朝门口走去。
“哎！等等我！我还没付钱呢！”陈屿白抓起薯片和可乐，赶紧扫码付钱。
他一边付钱一边偷瞄叶照微，又看看林栖野走向门口的、显得有些过于安静的背影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他付完钱，抓起东西追上林栖野。
“喂，野哥，”陈屿白走出便利店，撞了撞林栖野的胳膊，压低声音，“你刚才……跟叶照微说啥了？我看她好像愣了一下？”
林栖野没立刻回答。
他拧开矿泉水瓶盖，灌了一口冰凉的水，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，却浇不灭心底那份因理解而愈发沉重的温热。
他望着街边萧瑟的梧桐树，落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。
“没说什么。”林栖野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就说，天冷了，多穿点。”
“就这？”陈屿白一脸“你逗我”的表情，“这有啥好愣的？你以前不也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，突然注意到林栖野的眼神。
那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少年意气的笃定和温柔的痞气，而是沉淀着一种更深沉、更厚重的东西。
像深秋的湖水，看似平静，底下却蕴藏着巨大的、无声的力量。
那是一种，近乎悲悯的温柔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。
陈屿白心里咯噔一下，收起了嬉皮笑脸：“野哥，你没事吧？你这眼神，有点吓人啊。跟看破红尘似的。”
林栖野收回目光，看向陈屿白，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，带着点苦涩，却异常清晰：“屿白，你知道，心死是什么感觉吗？”
陈屿白被问得一愣：“心死？那不就是，没感觉了？跟块石头似的？”
“对，”林栖野点点头，目光再次投向便利店那扇亮着灯的门窗，仿佛能穿透玻璃看到里面那个单薄的身影。
“就是像石头一样。外面再冷，也感觉不到冷了。因为里面……早就凉透了。”
“不是，野哥，你现在怎么天天开口都是伤感文案。”
他没有理他，想起了梦境里，电话挂断后，那片死寂的黑暗和那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。
陈屿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似乎明白了什么，表情也凝重起来：“野哥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？关于她家……”
林栖野没有直接回答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，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
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，再缓缓吐出，白色的雾气在路灯下氤氲开。
“以前，”林栖野的声音很低，像是在对陈屿白说，又像是在对自己说，“我只觉得她像只受惊的兔子，需要小心靠近，慢慢捂热。”
“现在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，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坚定，“我知道，她不是兔子。”
“她是……”他寻找着合适的词，“一块被冰封了太久太久的石头。”
“冰层厚得超乎想象。”
“那冰，是她最亲的人，亲手浇上去的。”
陈屿白倒吸一口冷气，彻底明白了林栖野眼神变化的根源。
他沉默了几秒，难得正经地问：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还捂吗？”
林栖野转过头，看向陈屿白。
路灯的光晕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，那眼神里的温柔不再浮于表面，而是沉淀到了骨子里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。
“捂。”林栖野只吐出一个字，声音不高，却斩钉截铁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为什么不捂？”
“冰再厚，也是水变的。”
“只要光不灭，暖意不停，”他看着便利店的方向，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，落在那颗被冰封的、沉寂的灵魂上，“再厚的冰，也总有化开的那一天。”
“一年不行，就两年。两年不行，就十年。”他的声音平静，却蕴含着巨大的决心，“我有的是时间，跟她耗。”
“十年？野哥，你……”
“劳资就是喜欢她，就是想保护她一辈子。”
陈屿白看着林栖野的侧脸，看着他那双沉淀了所有理解与心疼、只剩下磐石般温柔与坚定的眼睛，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调侃的话也说不出来。
他拍了拍林栖野的肩膀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两人沉默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。
林栖野没有再回头去看便利店。
但他的心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靠近那个角落。
他理解了她的冰冷，理解了她的麻木，理解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。
这份理解，让他眼中的温柔，不再仅仅是少年情动的悸动，而是沉淀成了一种更深沉、更厚重、也更，坚不可摧的力量。
无声，却震耳欲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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