持续的“恒温”策略似乎起了点作用。
叶照微虽然依旧沉默，但林栖野能感觉到那种紧绷的、随时准备逃离的防备感，在一点点松动。
她不再像受惊的兔子，对任何靠近都草木皆兵。
比如，那份放在桌角的笔记复印件，她收下的速度变快了些。
那杯无声的热水，她也会小口地喝掉。
陈屿白对此啧啧称奇：“野哥，你这‘中央空调’模式还真行！看把咱‘高冷校花’捂得，冰山一角都开始冒热气了！”
他嘎吱嚼着薯片，压低声音，“不过，你最近黑眼圈又有点重啊？别是晚上又偷窥人家累的吧？”
林栖野没理他的调侃，低头翻着书页，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陈屿白没说错，他最近睡得不太好。
不是因为预警，而是那些被动接收到的梦境碎片，越来越频繁地带着一种沉重的、粘稠的悲伤。
这天深夜，林栖野刚有些睡意，熟悉的电流感就猛然袭来。
这一次的梦境碎片，异常清晰、冰冷，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：
画面晃动，似乎是叶照微狭窄出租屋的视角。
窗外霓虹闪烁，映在斑驳的墙壁上，光怪陆离。
老旧的书桌上，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，刺破昏暗。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：妈妈。
一只纤细、带着细微伤痕的手，迟疑地划开接听。
听筒里立刻传出一个女人疲惫又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，背景音嘈杂，像在商场或饭局：
“喂，照微？钱收到了吧，够不够？”
“不够也没办法，妈这边刚给你弟弟报了个新开的英语班，贵死了！”
“你自己省着点花，打工别太累，不打工你喝西北风啊？”
“行了行了，我这边忙，挂了。”
根本不给叶照微任何说话的机会，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。
忙音嘟嘟嘟地响着，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。
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，此刻没有泪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麻木的沉寂。
仿佛一潭死水，连涟漪都激不起。
握着手机的手指，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微微颤抖着。
许久，那只手缓缓放下手机，屏幕的光熄灭。
黑暗中，响起一声极轻、极轻的，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叹息。
不是悲伤。
是早已习惯的、深入骨髓的失落。
是连失望都懒得再有的空洞麻木。
林栖野猛地从床上坐起！
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疼得他瞬间无法呼吸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！
这一次，他不仅看到了画面，甚至清晰地“听”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。
那语气里的不耐烦，那种理所当然的推诿和忽视，像淬毒的针，狠狠扎进他的心里！
叶照微的母亲，竟然是这样的！
他以为那个粗暴要钱的父亲是最大的阴影。
却没想到，来自本该最亲近的母亲的伤害，如此冰冷，如此习以为常。
那句“省着点花”、“不打工你喝西北风啊”，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林栖野的灵魂上。
他想起叶照微洗得发白的校服，想起便利店的临期饭团，想起她瘦削的肩膀和总带着疲惫的眼神……
原来，她所承受的冰冷，远比他想象的更深、更广。
梦境里叶照微那张麻木到极致的脸，那双空洞沉寂的眼睛，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。
那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，却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窒息。
林栖野靠在冰冷的床头，大口喘着气，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疼和愤怒。
窗外是无边的夜色，寂静无声，却仿佛能听到那个狭窄出租屋里，沉重的绝望在无声蔓延。
第二天清晨，林栖野顶着更重的黑眼圈走进教室。
他下意识地看向斜上角。
叶照微已经坐在那里，低着头，碎发掩面，像往常一样安静。
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，却驱不散林栖野眼中昨夜那沉重的阴霾。
她看起来很平静，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。
但林栖野知道，在那平静的表象下，是怎样一片被冰封的荒原。
昨夜那通电话带来的冰冷失落，大概早已被她像处理便利店的过期标签一样，麻木地封存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，成为又一块沉重的基石，加固着她那自我保护的城墙。
陈屿白凑过来，看到林栖野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，吓了一跳：“我靠！野哥！你这……”
“昨晚真被女鬼缠身了？脸色比叶照微还吓人！”
林栖野没说话，只是沉默地坐下，目光沉沉地落在叶照微安静的背影上。
那份麻木的平静，比任何眼泪都更刺痛他的心。
“喂，野哥。”陈屿白捅了捅他，“你没事吧？眼神跟要吃人似的，谁惹你了？”
林栖野缓缓收回目光，看向陈屿白，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压出来：“屿白。”
“啊？”
“你说……”林栖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，“一个人，如果连失望都懒得失望了，那该有多冷？”
陈屿白被问懵了，挠挠头：“啥？失望都懒得失望？那不就是……”
“死心了？”
“对，心死了呗！跟冰块似的，捂都捂不化那种。”
他顺着林栖野的目光瞟了一眼角落，似乎明白了什么，声音也低了下来，“野哥，你该不会……”
林栖野没再解释。
他低下头，翻开书本，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的边缘，指节泛白。
他想起自己之前还觉得“恒温”策略有了效果，沾沾自喜于她收下了笔记和热水。
多么可笑！
他这点微弱的温暖，在她所承受的、来自至亲的冰冷冰窖面前，简直微不足道。
那深不见底的失落和麻木，才是她世界的底色。
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、更汹涌的心疼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。
不再是少年情愫的悸动，不再是保护欲的萌发，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，深刻理解和愤怒。
对那个抛弃她、压榨她的父亲的愤怒。
对那个连敷衍都懒得敷衍、将她视为累赘的母亲的愤怒。
对这个冰冷世界施加在她身上所有不公的愤怒。
他闭上眼，昨夜梦境里叶照微放下手机后，那片死寂的黑暗，再次笼罩心头。
他的光，真的够亮吗？真的够暖吗？
能穿透这样厚重的、由至亲亲手筑起的冰层吗？
林栖野缓缓吐出一口气，再睁开眼时，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，变得更加幽深，也更加坚定。
心疼？愤怒？
不， 是更沉重的决心。
是“栖光之所”必须存在、必须更牢固的决心。
哪怕那冰层厚如深渊，他也要用恒久的、不熄灭的暖意，一点点，一寸寸，去融化它。
直到那颗深藏冰下的星星，真正相信——
她值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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