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三下学期的空气，像是被压缩到了极限的高压锅，弥漫着试卷油墨、咖啡因和无声嘶吼的混合气味。
黑板右上角那个猩红的倒计时数字，每一天都像铡刀一样往下掉，看得人心惊肉跳。
在这种全民备战、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八瓣用的窒息氛围里，叶照微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台精密运转的学习机器。
图书馆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，成了她的固定战场。
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，页脚已经磨得发白，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记和公式推导，像一张被反复攻打的军事地图。
“根据勾股定理函数相对论，饭吃少了，大脑宕机了。”
叶照微咬着笔帽，眉心拧成了川字，对着罗尔定理的证明过程死磕。
阳光透过窗棂，在她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跳跃。
林栖野坐在对面，一套物理竞赛真题刷得行云流水，间隙抬眼，目光落在她绷紧的侧脸上。
那专注到近乎凶狠的眼神，那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指节泛白的手指，还有草稿纸上那堆被划掉又重来的演算……
都让他心里又软又涩。
这姑娘，是真在玩火，不要命了？
为了那个“两小时高铁”的承诺，为了不辜负他那句“相信你”，她几乎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精力。
便利店夜班还在咬牙撑着，眼圈下的青黑就没消下去过，人也清瘦了些，校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。
可那双眼睛里的光，却比任何时候都亮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儿。
“这里……” 林栖野放下笔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草稿纸上一个卡壳的步骤，“辅助线好像画画了。这样做好像对……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切开了困扰叶照微多时的死结。
她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光芒，随即又低下头，笔尖如飞，按照他的提示重新推导起来。
林栖野看着她迅速进入状态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。
他没再多说，只是拿起手边的保温杯，拧开盖子，将温热的红枣枸杞茶轻轻推到她手边。
叶照微头也没抬，极其自然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，目光依旧黏在草稿纸上，嘴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：“谢谢。”
这种无声的默契和支撑，成了高压锅里唯一能让人喘息的氧气。
时间像指缝里的沙，飞快流逝。转眼就到了全市高三第一次大型模拟联考的日子。
考场气氛肃杀得像刑场。
监考老师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，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，以及考生们或凝重或绝望的呼吸声。
叶照微坐在靠窗的位置，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忽略砰砰乱跳的心脏，目光落在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上。
选择题，填空题，基础解答题……
她稳扎稳打，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，将这段时间死磕的成果一点点转化成卷面上的分数。
汗水顺着额角滑下，她也顾不上去擦。
直到最后两道压轴大题。
一道综合打怪应用，另一道魔鬼混合体。
看到题的瞬间，她想去角落画个圈圈冷静一下。
考场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笔尖烦躁的戳纸声。
这是拉开差距的生死线。
叶照微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死死盯着题干，大脑飞速运转。
无数个深夜在图书馆死磕的公式、推导、错题本上的红笔批注，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。
她仿佛又看到了林栖野修长的手指，点在草稿纸上，冷静地指出关键；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，条分缕析地讲解思路……
不能慌。
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，疼痛带来一丝清明。
她闭上眼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再睁开时，眼底的慌乱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取代。
笔尖重新落在草稿纸上，不再颤抖。
她开始构建模型，列出方程，尝试各种可能的转化路径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，周围的考生有的开始放弃，烦躁地翻着试卷，有的咬着笔杆眼神空洞。
只有叶照微，像一块投入激流中的顽石，在复杂的数字和符号的海洋里，倔强地劈波斩浪。
当收卷铃刺耳地响起时，叶照微刚好落下最后一笔。
她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答题区域，手心全是汗，后背也湿透了，但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。
尽人事，听天命。
走出考场，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林栖野早已等在走廊拐角，见她出来，几步迎上，没问考得如何，只是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塞进她手里，声音平静：“喝口水。”
叶照微接过水，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，才感觉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。
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“最后两道，好难。” 她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心有余悸。
“嗯，看到了。” 林栖野点头，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汗湿的鬓角，“尽力就行。饿不饿？去吃饭？”
叶照微摇摇头，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瘫着。
几天后，模拟联考成绩放榜。
学校公告栏前人头攒动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
各种惊呼、叹息、哀嚎此起彼伏。
“卧槽！林神还是林神！数学148！理综297！总分稳坐第一把交椅！”
“陈屿白那小子物理满分？！靠！踩狗屎运了吧！”
“完了完了，我数学才刚及格，回家又要男女混合双打了。”
……
林栖野对这种场面毫无兴趣，成绩对他而言只是个数字。
他更关心的是叶照微。
他仗着身高优势，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，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中快速搜寻。
找到了！
叶照微的名字，赫然排在年级第189位！
一个对于曾经的她来说，堪称飞跃的名次！
林栖野心中一喜，目光迅速下移，锁定数学那一栏——
112分！
一个鲜红的、突破了三位数大关的数字！
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上林栖野的心头！他几乎要笑出声来。
他知道她有多拼命，这个分数，是她用无数个夜晚的汗水和泪水硬生生砸出来的！
这不仅仅是分数，是她亲手撕开命运裂缝、透进来的光。
他迫不及待地转身，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身后的叶照微。
然而，一回头，却发现叶照微根本没挤在人群里。
她站在人群外围几步远的地方，背对着公告栏，低着头，手指用力地绞着书包带子，肩膀微微塌着，侧脸线条紧绷得像是要断裂。
林栖野的心猛地一沉。
坏了！她是不是只看到了总排名？
没看到数学分数？或者……看到数学分数觉得还不够好？
毕竟比起他或者顶尖的那批人，112分确实不算高。
可对她而言，这已经是里程碑式的胜利了啊。
他拨开人群，快步走到叶照微身边。
“照微……” 他刚开口。
叶照微猛地抬起头，眼圈是红的，鼻尖也红红的，嘴唇被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，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一丝绝望？
“我……我还是不行。”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，身体微微颤抖，“总分……189，数学才112。”
“离D医学院去年的分数线还差好远，我……我是不是……真的不行？”
“我努力了，我真的努力了。”
巨大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恐慌，在这一刻彻底击垮了她强撑的防线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汹涌而出。
林栖野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，又酸又疼。
他看着她崩溃流泪的样子，又气又急，恨不得敲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。
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，力道有点大，声音也拔高了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：
“叶照微！你抬头！给我看清楚！”
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重新拉到公告栏前，无视周围诧异的目光，指着她名字后面那个鲜红的“112”！
“112！看清楚了吗？！是112！不是62！”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骄傲，“你上次月考数学多少？86！整整提高了26分！”
“26分！你知道这有多难吗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？！”
叶照微被他吼得愣住了，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鲜红的数字，又看看林栖野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灼灼发亮的眼睛。
“这意味着你啃下来了！你把那块最难啃的硬骨头啃下来了！” 林栖野的声音斩钉截铁，像锤子一样砸进她混乱的心湖，“189名又怎么样？离目标近了就是胜利！”
“你才努力了多久？两个多月！从及格线挣扎到112！”
“按照这个效率，再给你两个月，冲上130+不是梦！”
“D医学院的大门就在前面，你怕什么？！”
他的话语如同惊雷，炸得叶照微嗡嗡作响。
她怔怔地看着那个“112”，再看看林栖野眼中毫不掩饰的、为她骄傲的光芒。
是啊，112，考了112。
真的做到了！突破了那个困扰多年的魔咒！
巨大的委屈、压力、以及后知后觉的狂喜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瞬间冲垮了她的所有防线。
她再也控制不住，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，不再是压抑的啜泣，而是放声大哭，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艰辛、委屈和压力都宣泄出来。
她猛地扑进林栖野怀里，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，哭得浑身颤抖，眼泪瞬间浸湿了他的校服前襟。
林栖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“袭击”撞得后退了半步，随即稳稳地站住。
他有些笨拙地抬起手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轻轻地、一下下拍抚着她剧烈颤抖的脊背。
周围的目光像是聚光灯一样打在他们身上，有惊讶，有好奇，有善意的笑，也有秦璐那伙人怨毒的窥视。
林栖野却毫不在意。
他微微低下头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，感受着她汹涌的情绪和全然依赖的姿态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守护欲充盈着他的胸腔。
他收紧了手臂，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，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纷扰。
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，清晰地响在她耳边，也响在周围寂静下来的空气中：
“哭吧。哭完了，擦干眼泪，继续往前冲。”
“叶照微，你做到了。你很棒。”
“我为你骄傲。”
怀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。
叶照微抬起头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，脸上泪痕交错，狼狈不堪，可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里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清澈而明亮的光芒。
那光芒，是冲破阴霾的微光，是历经风雨后终于被自己点亮的自信之火。
她看着林栖野近在咫尺的脸，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、那个虽然狼狈却不再卑微的自己，用力吸了吸鼻子，嘴角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带着泪痕、却无比真实的笑容。
林栖野看着她这个笑容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，柔软得一塌糊涂。
他抬手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水，动作带着珍视。
“行了。” 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，眼底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，“哭够了？哭够了就想想中午吃什么。”
“庆祝一下，叶照微同学数学历史性突破三位数大关。”
“嗯，我请客，食堂三楼小炒，任点。”
叶照微破涕为笑，带着浓浓的鼻音：“我要吃薯片，天天看陈屿白吃，我早馋。”
额……
陈屿白，你这周薯片没了。
“行。”
林栖野牵起她的手，无视周围尚未散去的目光，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坦然和骄傲，拉着他的“数学新星”，穿过人群，走向食堂的方向。
阳光正好，落在两人身上，也落在那张承载了太多汗水和泪水的榜单上。
那个鲜红的“112”，在阳光下，熠熠生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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