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。
城市尚未苏醒，窗外只有路灯在薄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。
林栖野猛地睁开眼，意识从混沌的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。
没有心悸。
没有冷汗。
没有刺耳的刹车声或模糊的惊呼。
只有一片空白。
他怔忡地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，大脑像是刚被格式化的硬盘，运行顺畅却空空如也。
预想中那场关于叶照微值夜班归途的“高清灾难预告片”，没有如期上映。
甚至连个模糊的片段剪辑都没留下。
奇了怪了。
林栖野下意识地摸过枕边的手机，屏幕冷白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。
时间显示：04:07。
这个点，叶照微应该刚下班，正走在回出租屋那条安静的小路上。
按照他前几个月“草木皆兵”的状态，这会儿脑子里早该自动播放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了。
醉驾的泥头车，昏暗角落的抢劫犯，甚至一块松动的地砖都能让他脑补出崴脚的惨剧。
可此刻，他的大脑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。
别说惊悚片了，连个水花都没有。
他尝试着集中精神，像以前那样，强迫自己去捕捉点什么。
目标明确：叶照微。地点：回家路上。状态：安全？
结果，脑子里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，只闪过几个模糊到无法辨认的光斑和色块，还有……
一段极其微弱、仿佛隔了十层棉被传来的、不成调的哼歌声。
是《交换余生》？还是幻听？完全无法分辨。
这感觉陌生又熟悉。
陌生在于，那如影随形、消耗心神的窥视感消失了。
熟悉在于，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，在那个意外发烧、首次听到她心声之前的正常状态。
林栖野坐起身，靠在床头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。
窗外，城市的轮廓在黎明前的灰蓝中渐渐清晰。
他闭上眼，仔细感受着这份难得的、源自精神深处的平静。
没有那种强行开机后的眩晕和疲惫，没有幻听幻视的困扰，脑子清醒得像刚被山泉水洗过。
是因为项目？
自从和叶照微接下那个“青少年科技创新孵化项目”，两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，被卷入了高速旋转的漩涡。
项目申报书、技术可行性报告、市场调研、分工协作。
林栖野重新捡起他那套被打入冷宫的交通流优化模型，在失败阴影里沉寂的物理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。
叶照微更是化身“时间管理大师”，一边死磕数学冲刺D医学院，一边啃着艰深的嵌入式编程和医疗设备标准，还要抽空去医院做需求调研，忙得脚不沾地。
他们的时间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，图书馆的角落成了作战指挥部，讨论、争执、修改、优化。
大脑被实实在在的代码、电路、数据填满，再也挤不出一丝多余的精力去担忧那些虚无缥缈的可能。
更重要的是，信任。
一种全新的、更坚实的信任，在并肩作战中悄然生长。
林栖野不再需要靠预知去确认她的安全或状态。
他每天都能看到她。
在图书馆熬红的眼睛，为一个小bug抓狂时揪乱的头发，讨论方案时眼中闪烁的执着光芒，还有她主动分享的点点滴滴：
“栖野！今天那个护士长夸我的需求分析抓得很准！说痛点找得特别对！”
“完了完了，我焊电路板又把焊锡弄到手上了，好痛！”
“刚出医院，路上看到只流浪猫，好小，喂了根火腿肠，它蹭我腿了！”
“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，我好像做出来了！你快帮我看看对不对！”
她的声音，她的烦恼，她的喜悦，她的疲惫。
都通过最真实的沟通，清晰地传递给他。不再需要他费尽心机去窥探，她已主动向他敞开了心扉。
至于未来，那些曾让他日夜悬心的危机。
似乎也随着叶照微自身的强大而渐行渐远。
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预警保护的易碎品。
她拿到了人身安全保护令，冷静地运用法律武器；她规划着自己的学业和项目，眼神坚定；她甚至开始学着保护他。
在那次项目讨论被一个眼高于顶的大学助教刁难时，是她第一个站起来，脑回路清晰地怼了回去，维护了他们的构想。
她的未来，已经不再是一片需要他提着探照灯才能看清的、充满未知恐惧的迷雾。
而是一条虽然依旧充满挑战、却由她自己牢牢把握方向、他们可以共同开拓的坦途。
所以，“金手指”是觉得……自己该下岗了？
林栖野睁开眼，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复杂、却最终归于释然的弧度。
他掀开被子下床，赤脚走到窗边。晨风带着微凉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。
他拿出手机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点开了叶照微的微信头像。
没有发消息，只是点开了对话框，看着最后一条停留在昨晚十一点多的信息：“电路板调试初步通过！明天再优化算法！”
“晚安！栖光之所(月亮)”
后面还跟着一个她自己画的、歪歪扭扭的、戴着睡帽的小月亮表情。
栖光之所。
此刻看着，心里暖融融的。
他放下手机，看着窗外天际渐渐泛起的鱼肚白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，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，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。
他不再需要那盏提心吊胆的探照灯了。
他更享受现在这样，站在她身边，看着她自己发光发热，感受着她真实的喜怒哀乐，和她一起，脚踏实地地走向那个共同创造的未来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。是叶照微发来的消息，时间显示：05:15。
“安全到家！(笑脸) 今天路上特别安静，连只野猫都没遇到。”
“刚煮了碗面，准备吃完再睡会儿。”
“你呢？醒这么早？是不是又被物理题召唤了？”
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和那个熟悉的笑脸表情，林栖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，带着一种纯粹的温暖和安心。
他仿佛能看到她坐在小小的出租屋里，对着热气腾腾的面条，眉眼弯弯地发信息的样子。
他指尖轻点屏幕，回复：
“嗯。醒了。”
“没被题召唤，被生物钟踹醒的。”
“吃完面赶紧睡。项目书我上午改完发你。”
“PS：下次值夜班回来，如果路上真遇到野猫，替我多喂根火腿肠？(狗头)”
发送。
他放下手机，迎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。
肺部充盈着清爽，大脑一片澄澈安宁。
那曾经如影随形、带来便利也带来巨大负担的“上帝视角”，此刻如同退潮的海水，悄无声息地淡去，只留下一片平静而真实的沙滩。
而他站在沙滩上，无比清晰地知道，最美好的风景，正握在他与她共同前行的掌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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