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书馆角落的“作战指挥部”，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页、咖啡因，以及淡淡的松香焊锡味儿。
叶照微鼻梁上架着一副从夏初桐那儿顺来的、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的平光眼镜（据说是为了增加“科研感”）。
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手里那块巴掌大的电路板。
纤细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镊子，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上面密密麻麻、像微型城市般的贴片元件，眉头微蹙，嘴里还念念有词：“稳了，信号也通了。”
她猛地抬头，眼镜差点滑到鼻尖，目光精准地投向对面。
本该埋头优化核心算法的林栖野。
林栖野没在敲代码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手里捏着支笔，笔尖悬在摊开的演算纸上方，眼神却放空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、极其放松的弧度，望着窗外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梧桐树叶发呆。
那表情，既不像被物理难题困住的凝重，也不像项目卡壳时的烦躁，倒像是，刚在脑内播放完一场舒缓的风景纪录片，余韵未消。
叶照微眨了眨眼，怀疑自己看错了。
这位卷王之王，什么时候学会在黄金自习时间放空大脑了？
“喂，” 她忍不住出声，用镊子尾巴轻轻敲了敲桌面，“林大学霸，你CPU待机呢？”
“代码跑完了？模型优化好了？数据流瓶颈打通了？” 语气带着点调侃，更多是好奇。
林栖野像是被从一场舒适的浅眠中唤醒，慢悠悠地收回目光，落在叶照微写满探究的小脸上。
他非但没像往常被戳穿走神时那样，用“在思考宇宙终极奥义”之类的鬼话搪塞，反而嘴角那抹放松的笑意更深了些，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然。
“没跑完。” 他放下笔，身体微微前倾，手肘支在桌面上，十指交叉，下巴搁在手背上，目光清亮地看着她，“就是在想点……别的事。”
“别的事？” 叶照微挑眉，放下镊子和电路板，也学他的样子，双手托腮，隔着眼镜片审视他，“想什么呀？想食堂中午会不会有大鸡腿？”
“还是想陈屿白昨晚吹牛说他篮球赛一挑五的糗样？”
林栖野被她逗笑了，摇了摇头。
他沉默了几秒，像是在组织语言，又像是在享受这份难得的、可以坦诚分享心事的宁静。
阳光透过高窗，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，也落在他清澈专注的眼眸里。
“我在想……” 他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，“我的‘雷达’，好像彻底关机了。”
“雷达？” 叶照微一时没反应过来，茫然地眨眨眼，“什么雷达？你新搞的传感器模块？”
林栖野看着她懵懂的样子，忍不住低笑出声。
他伸出手，越过桌面堆叠的资料和散落的元器件，用指尖极其轻柔地，点了点她的眉心。
“这里。” 他声音带着笑意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，“接收你信号的雷达。”
叶照微的身体瞬间僵住。
眼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！
接收……她信号的雷达？！
“你你你，虽然我是你女朋友，但你不能……”
叶照微双手护胸，警惕的看着林栖野，“你这能力还能看……”
“看什么？”林栖野被她的反应逗得大笑起来，“我是说。”
他解释道：“那个，那个能做梦、能预感你麻烦的能力。”
她的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，无数过往的“巧合”碎片瞬间涌入脑海。
图书馆的及时解围，暴雨天的精准送伞，生日那本绝版的旧书，甚至……他总能恰好在她生理期不适时递上热水和布洛芬……
原来，那个“雷达”一直开着？
而现在，他说，关机了？！
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语，只是呆呆地看着林栖野近在咫尺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份坦荡的、带着释然的平静。
林栖野看着她震惊到呆滞的模样，嘴角的笑意更深，带着点促狭：“怎么？叶工程师，你的逻辑分析模块宕机了？”
叶照微猛地回过神，脸颊“腾”地一下爆红。
她下意识地想低头，想把自己藏起来，可林栖野那带着笑意的、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，又让她无处可逃。
她只能强作镇定，清了清嗓子，声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关……关机了？什么时候的事？怎么……坏的？”
“不是坏的。” 林栖野收回点在她眉心的手指，身体靠回椅背，姿态放松得像在谈论天气，“是……自然退役了。”
“最近一段时间，信号越来越弱，干扰越来越多，直到今天凌晨……” 他顿了顿，想起那个平静无梦的凌晨，“彻底静默了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，拧开盖子，里面依旧是温热的红枣枸杞茶。
他喝了一口，目光落在叶照微依旧泛着红晕、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，声音温和而清晰：
“刚开始有点不习惯，就像，突然被没收了望远镜，有点茫然。”
他自嘲地笑了笑，“但很快，我发现…感觉其实挺好。”
“挺好？” 叶照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带着困惑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？
“嗯。” 林栖野点头，眼神专注地锁着她。
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想着她会不会遇到麻烦、明天会不会下雨。
不用被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和声音搞得神经衰弱，睡不好觉，上课走神。
他顿了顿，声音里带着一种由衷的轻松和喜悦：
“更重要的是，叶照微，我发现……”
“我更喜欢现在这样。”
叶照微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更喜欢……哪样？”
林栖野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，像初春破冰的溪流：
“喜欢听你亲口告诉我，电路板调试成功了，哪怕是用那种兴奋到破音的嗓门在图书馆喊出来。”
“喜欢看你气鼓鼓地抱怨焊锡又烫到手了，然后笨拙地给你递烫伤膏。”
“喜欢收到你分享的、路上遇到的流浪猫照片，虽然拍得糊成一团。”
“喜欢在食堂排队时，听你纠结是吃大鸡腿还是小鸡腿，然后看你最后两个都打了。”
“喜欢看你站在台上，条理清晰地怼那个自以为是的助教，眼睛亮得像星星。”
“喜欢看你因为解出一道数学难题，偷偷在草稿纸上画笑脸，还以为我没看见。”
他一桩桩，一件件，平静地诉说着那些微小却无比真实的瞬间。
每一个喜欢，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在叶照微心底漾开温暖的涟漪。
“这些……” 林栖野的目光温柔而深邃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，“都比那些模糊的预感和画面，真实一万倍，也珍贵一万倍。”
他看着她怔忡的眼眸，看着她眼底逐渐泛起的微光，声音低沉而郑重，如同许下最虔诚的誓言：
“所以，叶照微。”
“我不需要再预知你的未来了。”
“现在，我更期待和你一起，亲手去创造那个未知的、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。”
“没有剧本，没有剧透，只有我们一起经历的每一分、每一秒。”
“这样，不好吗？”
图书馆的角落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。
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，在桌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，也落在叶照微微微颤抖的睫毛上。
巨大的暖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，如同涨潮的海水，瞬间淹没了她。
震惊、困惑、失落。
所有复杂的情绪，最终都被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、珍视和共同创造的期待所融化。
她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，看着他嘴角那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，看着他不再是那个背负着“上帝视角”沉重负担。
而是如释重负、满心期待与她并肩前行的少年。
叶照微的嘴角，终于缓缓地向上弯起。
那笑容越来越大，驱散了所有阴霾，明亮得如同破云而出的朝阳。
她甚至忘记了眼镜还滑稽地架在鼻梁上。
她伸出手，不是去握他的手，而是像他刚才那样，用指尖，轻轻地、带着无限珍重地，戳了戳他的眉心。
“好。”
她的声音清亮，带着笑意，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全然的交付：
“一言为定。”
“我们一起亲手创造。”
“我们的明天。”
林栖野看着她明媚的笑容，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，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包裹着，温暖而充盈。
他反手，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指，紧紧攥在手心。
阳光正好，岁月悠长。
不再需要预知的未来，才是最好的未来。
因为他们，正牢牢地握在彼此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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