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傍晚,林栖野被竞赛组的教练一个电话紧急召走,据说是关于他那个第七名成绩背后暴露的某个理论薄弱环节,需要“加餐特训”。
临走前,他把厚厚一叠项目书初稿塞给叶照微,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:“最后两章数据验证和风险分析,你帮我看看逻辑,查查错别字。我争取十点前杀回来。”
叶照微看着他那副随时要原地暴毙的疲惫样子,默默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张,只说了句:“别熬太狠。食堂给你留了份饭。”
林栖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摆摆手,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。
图书馆角落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叶照微一个人。
她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资料、散落的元器件、还有林栖野那份写满复杂推导的项目书,又看看窗外渐沉的暮色,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感涌了上来。
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强迫自己打起精神。
先拿起林栖野的项目书,翻开。
刚看了几页,手机就震动起来。是夏初桐。
“宝!江湖救急!王大志那傻大个把我数学笔记顺走了!明天小测要出人命了!”
“你的笔记借我复印一下?我在教学楼门口等你!”
“五分钟!不来我就吊死在你班门口!(大哭)(上吊)】”
叶照微:“……”
她叹了口气,认命地合上项目书。笔记在教室抽屉里。
她起身,把桌面稍微归拢了一下,背着书包快步离开了图书馆。
教学楼门口,夏初桐果然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转圈。
拿到笔记,她如获至宝,抱着叶照微狠狠亲了一口(印在她校服袖子上),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了,留下一句“爱你么么哒”在风里飘荡。
叶照微无奈地摇摇头,转身准备回图书馆。刚走到拐角,脚步却顿住了。
前方不远处的花坛边,坐着两个人。
是林栖野的父母。
林父穿着熨帖的灰色衬衫,袖口依旧磨了边,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。
林母坐在他旁边,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,脸色比叶照微上次在医院见她时红润了许多,眉宇间的郁气也淡了,正微笑着看林父指给她看报纸上的什么内容。
夕阳的金辉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,勾勒出一种相濡以沫的宁静和温暖。
叶照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她很少见到林栖野的父母同时出现,更少见到他们这样平静相处的画面。
尤其是林母,那个曾经笼罩在抑郁阴霾里、眼神空洞的妇人,此刻眉梢眼角都带着温软的笑意。
她下意识地想避开,不想打扰这份宁静。
可就在这时,林母抬起头,目光恰好与她撞上。
林母显然也认出了她,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更柔和的笑容,朝她招了招手:“是照微啊?快过来。”
叶照微脚步一顿,有些局促,但还是走了过去,礼貌地问好:“叔叔好,阿姨好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 林父放下报纸,也温和地点点头,目光落在她背着的大书包和眼底明显的疲惫上,“来找栖野?他好像被教练叫去了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我刚从图书馆出来。” 叶照微小声回答。
“还在忙那个项目?” 林母关切地问,拍了拍身边花坛的空位,“坐会儿歇歇?看你累的,黑眼圈都出来了。”
叶照微犹豫了一下,还是依言坐了下来,书包放在脚边。
花坛冰凉的石面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寒意。
“那个项目还顺利吗?” 林父问道,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心。
“嗯,还在改申报书,有点赶。” 叶照微老实回答。
“别太拼,身体要紧。” 林母把保温杯递过来,“喝点热水?阿姨刚泡的,还是热的。”
叶照微连忙摆手:“不用了阿姨,我不渴。”
她看到林母温和坚持的眼神,只好接过来,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,一股熟悉的红枣枸杞香气飘散出来。
她小口啜饮着,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,带来一丝暖意。
“栖野那孩子,性子倔,轴得很,一门心思扎进去就不管不顾。”
林母看着叶照微喝水的样子,语气带着点无奈,更多的却是心疼,“这段时间,辛苦你照顾他了。他回来总念叨,说项目多亏有你撑着。”
叶照微捧着保温杯,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温热,听着林母温和的话语,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。
她摇摇头:“没有,是栖野照顾我更多。”
她指的是项目核心的算法和模型,那才是真正的硬骨头。
林母笑了笑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,目光落在叶照微放在脚边的书包上:“听栖野说,你妈妈恢复得不错?手术很成功。”
“嗯!” 提到母亲,叶照微的眼睛亮了一下,“恢复得挺好的!能自己下床走动了!”
“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!多亏了叔叔阿姨的帮忙!”
她指的是林氏慈善基金的借款和对接的优质医疗资源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 林父欣慰地点点头,“人没事就好。钱的事不用太有压力,按合同来就行。”
“嗯!我知道!” 叶照微用力点头,眼神坚定,“我会努力还上的!”
短暂的沉默。
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林母看着叶照微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,看着她眼底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担当,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。
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用干净蓝印花布包着的小包裹,递到叶照微面前。
“这个你拿着。”
,叶照微愣住了,看着那个包裹:“阿姨,这是?”
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。” 林母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温柔,“是栖野奶奶以前留下的方子配的安神香囊。”
“里面就是些晒干的薰衣草、洋甘菊、柏子仁……助眠安神的。我看你们俩都熬得厉害,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。”
“晚上看书的时候,放在枕头边,或者挂在床头,闻着这个味儿,能睡踏实点。”
叶照微看着那个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蓝布小包,又看看林母温和关切的眼神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。
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、带着体温的香囊,指尖摩挲着细密的针脚和柔软的布料,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。
“谢…谢谢阿姨…”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谢什么。” 林母拍拍她的手,“你们好好的,我们就放心了。快回去吧,天快黑了。”
叶照微站起身,郑重地将那个小小的安神香囊收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,像收藏一件稀世珍宝。
她再次向林父林母道谢,然后背起沉甸甸的书包,转身走向图书馆的方向。
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。
叶照微走在安静的校园小径上,书包很沉,心里却像揣着一团暖融融的火。
林母温和的笑容,那个带着草木清香的安神香囊,还有林父那句“人没事就好”。
这些源头的温暖和善意,像一颗颗种子,在她心里悄然生根发芽。
回到图书馆角落,林栖野还没回来。
她打开灯,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暮色。
她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,看着林栖野那份写满心血的申报书,看着自己那个尚未完成的装置原型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强烈的冲动,像破土的春笋般,在她心底疯狂生长。
她不再是那个只懂得被动接受、惶恐不安的女孩了。
她有了想要守护的人,有了想要回报的温暖。
她要用自己的方式,笨拙却真诚地,去表达。
叶照微深吸一口气,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。
她没有立刻去改项目书,也没有继续焊她的电路板。她翻遍了书包,找出了那个陪伴她走过最艰难时光、封面印着向阳小花的硬壳笔记本。
那个记录着医疗借款明细、项目构思、数学错题的“作战日志”。
她翻到崭新的一页。
拿起笔,笔尖悬在纸面上方,微微颤抖。不是紧张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。
她低下头,开始一笔一划地写。
写得很慢,很用力,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笔尖:
“给林栖野的手账。”
第一页。
栖野:
想了很久,不知道该怎么表达。
谢谢你这片“栖光之所”,在我最黑暗的时候,给了我栖息之地,更给了我,自己发光的勇气。
这本手账,是我笨拙的回礼。记录了一些关于你的小事,和我的感谢。
(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、发着光的小太阳)
第二页。
“第一次偶遇。”
图书馆角落,你递过来的纸巾。
包装是蓝色的。那天我其实没哭,只是灰掉进眼睛了……(划掉)好吧,是哭了。谢谢你没拆穿。
(贴了一张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、小小的蓝色纸巾包装角)
第三页。
暴雨·伞。
那把伞很大,你淋得像落汤鸡。
伞柄上有颗小星星贴纸,是陈屿白恶作剧贴的吧?
后来伞被我弄丢了,在便利店门口。对不起。(画了一把大大的黑伞,伞下有两个火柴小人,其中一个浑身湿透滴着水,伞柄上歪歪扭扭画了颗小星星)
……
她写写画画,贴贴剪剪。
没有华丽的辞藻,只有最朴实的记录和最笨拙的线条。
记录着他带给她的点滴温暖,记录着那些被她珍藏于心的瞬间,也记录着她对林家那份沉甸甸的感激。
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。
图书馆早已空无一人,只剩下她这一隅亮着昏黄的灯光。
叶照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看着手中这本渐渐变得厚实、充满生活气息和真挚情感的“栖光手账”,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满足而温暖的弧度。
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等待救赎的影子。
她终于学会了,笨拙却无比真诚地,主动去表达爱,去传递光。
她轻轻合上手账,用那方熟悉的蓝印花布(她特意找了块相似的)仔细包好,在布角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。
然后将它,郑重地放在了林栖野那份项目书的最上面。
做完这一切,她长长舒了一口气,像是完成了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。
疲惫感依旧存在,但心里却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暖洋洋的踏实和力量。
她关掉台灯,背起书包,脚步轻快地融入图书馆外的夜色里。
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一棵终于学会舒展枝叶、努力向上生长的小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