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风带着溽热的湿气，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和离别的味道，席卷了整个校园。
高三教学楼像个被掏空了灵魂的巨兽，走廊里堆满了打包好的书籍杂物，空气里弥漫着尘埃、汗水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喧嚣。
“茄子——！”
“咔嚓！”
“再来一张！陈屿白你丫别闭眼！”
“靠！谁踩我鞋了！”
“张秃头看这边！笑一个！最后一次了！”
教学楼前的大台阶上，乱哄哄地挤满了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毕业生。
有人笑得见牙不见眼，有人偷偷抹着眼角，有人比着老土的剪刀手，还有人试图把教导主任张秃头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当反光板用。
摄影师扯着嗓子指挥，快门声此起彼伏，定格下一张张鲜活却注定成为回忆的笑脸。
林栖野和叶照微站在人群靠边的位置。
林栖野身高鹤立鸡群，依旧是一身清爽的校服，眉眼间带着惯常的沉稳，只是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柔和许多。
叶照微站在他身边，齐肩的黑发被风轻轻吹起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微微泛红的脸颊。
她努力想笑得自然点，但对着镜头还是有些拘谨，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校服下摆。
“喂喂喂！中间那两位！” 陈屿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，顶着一头被汗水打湿的卷毛。
篮球服外面套着校服外套，拉链敞着，露出结实的胸膛和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。
他手里挥舞着个拍立得相机，像个战地记者一样咋呼，“看这边！对！就你俩！”
“林栖野别装深沉！叶同学别害羞！给爷笑一个！”
“青春不留白，狗粮撒起来！”
他不由分说，对着两人就是“咔嚓”一声。
相纸缓缓吐出，他抓起来，猥琐地摇晃着：“嘿嘿，独家珍藏版！毕业就发校园论坛！”
“标题我都想好了——震惊！我校学神与医学新星不得不说的毕业瞬间！”
“陈屿白！手机拿来！” 林栖野额角青筋跳了跳，作势要去抢。
叶照微的脸更红了，下意识想躲到林栖野身后。
“不给！有本事来抢啊！”
陈屿白灵活地跳开，把相纸宝贝似的塞进裤兜，对着林栖野做了个鬼脸，“恼羞成怒了吧？被我说中心事了吧？
“”叶同学你看他，心虚了！”
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。
夏初桐挤过来，圆脸笑得像朵太阳花，双马尾差点甩到旁边同学脸上，一把挽住叶照微的胳膊：“别理他们！男人至死是少年！”
“幼稚！照微，来来来，咱俩拍！纪念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！” 她变戏法似的也掏出个手机，拉着叶照微各种搞怪自拍。
叶照微被夏初桐的热情感染，终于放松下来，对着镜头露出了自然的笑容。
阳光落在她弯起的眉眼和洁白的牙齿上，青春洋溢。
拍完大合照，人群像退潮般散开。
有人抱着厚厚的同学录四处找人签名，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红着眼眶说悄悄话，有人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互相在背后涂鸦签名，鬼哭狼嚎。
“喏。” 林栖野不知从哪变出一本崭新的、封面印着星空图案的同学录，递到叶照微面前，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，“帮我写点？”
叶照微看着那本精致的同学录，再看看林栖野故作镇定却微微发红的耳根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。
她接过本子，指尖拂过光滑的封面：“好。”
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，坐在花坛边缘。
翻开本子，里面已经零星签了几个名字，都是龙飞凤舞的祝福语。
她拿起笔，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方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。
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，最终只化作几行清秀工整的字迹：
To 林栖野：
栖光之所，终有归途。
前路漫长，并肩同航。
—— 叶照微
她想了想，又在右下角，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、发着光的小太阳，旁边画了一株努力向上生长的小草。
笨拙，却充满心意。
写完后，她把本子递还给林栖野。
林栖野接过，目光扫过那几行字和那个幼稚却温暖的小太阳小草，眼底的笑意深不见底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珍重地合上本子。
“该你了。” 叶照微也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、印着卡通猫咪的书包里，掏出一本朴素得多、甚至有些卷边的同学录，封面是淡蓝色的天空。
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：“我的有点旧。”
林栖野毫不在意地接过，直接席地而坐，背靠着花坛。
他拧开笔帽，几乎没有犹豫，笔尖落在纸上，行云流水：
To 叶照微：
微光成炬，照见星河。
余生栖所，唯你共我。
—— 林栖野
他的字迹遒劲有力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，却又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郑重。
落款后，他想了想，在名字旁边，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、手牵手的火柴小人简笔画。
叶照微看着他笔下流淌出的字句和那个小小的牵手图案，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，又暖又涨。
她接过本子，指尖拂过那行“余生栖所，唯你共我”，脸颊滚烫。
交换完同学录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和甜腻。
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背景音。
“走？” 林栖野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朝叶照微伸出手。
“嗯。” 叶照微把手放进他掌心，借力站起来。
他们没有回教室收拾东西，也没有加入那些喧闹的告别人群。
林栖野拉着叶照微，默契地避开了主路，走向校园深处那个承载了太多独家记忆的角落。
图书馆后墙，那棵巨大的、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。
这里依旧安静，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。
阳光被浓密的树冠过滤，在地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。
粗壮的树干上，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刻痕似乎还在诉说着过往。
林栖野靠着粗糙的树干，叶照微站在他身边。
两人谁也没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站着，目光扫过这片熟悉的方寸之地。
这里，是他第一次撞见她躲在角落偷偷抹泪，递出那张改变一切的蓝色纸巾的地方。
这里，是暴雨前夕，他撑着那把后来被她弄丢的大黑伞，笨拙地等待的地方。
这里，是无数个清晨或黄昏，他们分享同一副耳机，让《交换余生》的旋律在静谧中流淌的地方。
这里，也是他们争吵、和解、分享秘密、规划未来、在夕阳下笨拙牵手的地方……
每一寸树皮，每一片落叶，每一缕穿过枝叶的阳光，仿佛都烙印着独属于他们的时光密码。
“时间过得真快。” 叶照微轻声开口，打破了宁静。她仰头看着巨大的树冠，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，“感觉昨天，还在为数学考86分哭鼻子。”
林栖野侧过头看她，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，眼神清澈，带着一丝对过往的感慨和释然。
他嘴角微扬：“嗯。也感觉昨天……还被某人当成跟踪狂变态。”
叶照微想起当初的误会，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，脸颊微红，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：“谁让你神出鬼没的！”
笑闹声在安静的角落荡开，冲淡了离别的愁绪。
林栖野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本星空封面的同学录，翻到叶照微写的那一页。
他指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和小草，声音低沉而温柔：“这个，没收了。当书签。”
叶照微的心跳漏了一拍，看着他珍视的眼神，轻轻嗯了一声。
她也拿出自己那本淡蓝色的同学录，翻到林栖野写的那页。
看着那行力透纸背的“余生栖所，唯你共我”，还有那个小小的牵手火柴人，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踏实感充盈了胸腔。
她伸出手指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行字，仿佛在确认某种永恒的印记。
“这个……” 她抬起头，迎着林栖野的目光，眼神明亮而坚定，“也归我了。当路标。”
林栖野看着她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眼眸，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，嘴角的弧度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他伸出手，不是去拿本子，而是极其自然地、带着无限珍重地，握住了她放在字迹上的那只手。
十指相扣。
掌心相贴的温度，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。
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投下细碎温暖的光斑，也在那两本摊开的、写满青春寄语的同学录上，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金边。
老榕树沉默地伫立着，根须深扎大地，枝叶拥抱天空。
它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，记录着少年少女在此刻许下的、关于未来的无声约定。
喧嚣的毕业季在远处沸腾，而这一隅角落，时光仿佛被拉长，只余下风过林梢的轻响，和两颗紧紧依偎、共同眺望远方的年轻心脏。
青春散场，故事未央。
他们的旅途，才刚刚启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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