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上的高铁像一条银色的巨蟒，嘶鸣着钻出南方的烟雨，一头扎进辽阔干燥的华北平原。
窗外，青翠的稻田被规整的麦浪取代，空气里溽热的水汽被干爽的风吹散。
林栖野靠窗坐着，耳机里循环着那首早已刻进DNA的《交换余生》。
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、略显陌生的风景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，停留在置顶的那个淡蓝色天空头像上。
最后一条消息是半小时前：“已到宿舍！D医大宿舍楼好旧，但窗外有棵超大的梧桐。(照片)”
照片里，是叶照微从宿舍窗口拍出去的风景。
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梧桐树，枝叶茂盛，几乎遮住了半个灰扑扑的窗框。
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光斑。
照片角落，能看到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。
林栖野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他点开对话框，指尖轻点：
“S大宿舍还行，四人间，上床下桌，就是北方这暖气片……长得真豪放。(暖气片特写)”
“PS：梧桐不错，比你画的好看。(狗头)”
发送。
他几乎能想象出叶照微看到消息时，对着手机屏幕翻白眼又忍不住笑的样子。
收起手机，他打开随身的背包，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，最醒目的就是那本星空封面的同学录，还有一台沉甸甸的、贴满了各种奇怪标签的笔记本电脑。
这是他未来四年的战友。
S大的校园比高中大了不止十倍。
林荫道宽阔，古老的建筑爬满藤蔓，行走其间的新生脸上带着兴奋和茫然。
林栖野拖着行李箱，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，找到了物理学院那栋颇具年代感、外墙爬满常青藤的红砖楼。
推开宿舍门，一股混杂着灰尘、新塑料和雄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三个未来室友已经在了：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、正对着一本《量子力学导论》念念有词的瘦高个。
一个光着膀子、肌肉虬结、正哼哧哼哧往床上扛哑铃的壮汉。
还有一个头发染成栗色、戴着耳钉、正对着镜子摆弄发型的潮男。
“哟，最后一位爷驾到！” 潮男从镜子里瞥见林栖野，吹了声口哨，“听说你足物理之光？久仰久仰。”
“我叫周锐，本地的。这位是‘量子尊者’赵晓峰，” 他指了指眼镜男。
“这位是‘人形高达’王猛。” 又指了指哑铃男。
赵晓峰从书里抬起头，推了推眼镜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。
王猛放下哑铃，露出一口白牙，声音洪亮：“兄弟，以后一起练？你这身板，有潜力！”
“……”
很好，宿舍生态很丰富。
他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：“林栖野。以后多关照。”
简单收拾好床铺，林栖野没多耽搁，打开笔记本，插上电源。
屏幕上立刻弹出一堆未读邮件。
置顶的是导师发来的项目组资料包和第一次组会通知，时间就在明天下午。
附件里是厚厚的文献综述和需要提前啃的代码框架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点开文献。
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专业术语瞬间充斥屏幕。
竞赛失利的阴影早已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入全新战场的兴奋和挑战欲。
他戴上耳机，隔绝了宿舍里周锐聒噪的音乐和王猛哼哧的锻炼声，指尖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注释符号。
同一片天空下，南方的D医大则笼罩在一种更为潮湿闷热的气息里。
古老的医学院校区，空气中常年飘散着消毒水、福尔马林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混合气味。
叶照微的宿舍在顶楼，没有电梯。她吭哧吭哧把最后一个箱子拖上六楼，后背的T恤已经湿透。
宿舍是简陋的六人间，水泥地面，铁架床吱呀作响。
她的床位靠窗，窗外就是那棵巨大的梧桐树。
室友们还没到齐。
只有一个短发圆脸、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正在整理床铺，看到叶照微，友好地笑了笑：“你好，我叫李薇，临床一班的。你呢？”
“叶照微，也是临床一班。” 叶照微喘着气回应，汗水顺着额角滑下。
简单寒暄后，叶照微顾不上休息，第一时间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便携式原型机。
用3D打印的外壳包裹着核心电路板，上面还贴着“V2.0”的标签。
这是她和林栖野项目的结晶，也是她带来大学的“战友”之一。
她把它郑重地放在自己那张小小的书桌上，旁边是那本陪伴她许久的向阳花笔记本。
然后，她拿出手机，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和桌上的原型机拍了张照，发给林栖野：“战友就位！(照片) 就是这宿舍，爬楼堪比负重越野。(累瘫)”
发完消息，她抹了把汗，翻开崭新的砖头书。
扑面而来的图谱，带着一种冰冷而神圣的压迫感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拿出荧光笔，像即将出征的战士擦拭武器一样，神情专注地投入进去。
大学的生活如同按下了快进键。
军训的汗水还没干透，课程表就排得密不透风。
林栖野一头扎进了物理的海洋，除了基础课，还要跟进导师的前沿项目组，啃天书般的文献，调试永远出bug的代码。
实验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，咖啡成了续命神器。
叶照微的日子同样水深火热。
D医大的“蓝色生死恋”（医学教材的戏称）名不虚传。
每一门都是硬骨头。
图书馆、自习室、解剖楼成了她的三点一线。
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，拼命吸收着那些复杂的奥秘。
那个装置原型机，安静地立在书桌一角，暂时被厚厚的医学教材淹没，但叶照微每天都会抽时间看一看，心里默念着优化方案。
联系变得规律而珍贵。
时差和各自排满的日程，让秒回成了奢侈。
但每晚十点半到十一点，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“充电时间”。
【林栖野 22:31】
“刚出实验室。”
“北方的风像刀子，刮得脸疼。赵晓峰那家伙又在梦话里解薛定谔方程了。(困)”
（附一张深夜校园路灯下，自己拉长的影子照片)
【叶照微 22:35】
“刚啃完一章节。有块好难懂，感觉脑子被钠钾泵抽干了。(晕)”
(附一张桌上摊开的、画满荧光笔标记的教材照片，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速溶咖啡)
【林栖野 22:38】
“钠钾泵？想想你画的那个歪脖子小草，心细胞算什么！(奋斗)”
“PS：少喝速溶，伤胃。”
【叶照微 22:40】
遵命，林医生！(敬礼) 明天去食堂喝粥。
你那项目进展如何？bug王屈服没？
【林栖野 22:42】
“暂时镇压了。导师说下周带我们去隔壁超算中心跑数据。想想还有点小激动。(狗头)”
“你呢？监控装置有灵感了？”
【叶照微 22:45】
“上课时摸到真标本了。手感……终身难忘。(捂脸) 但想到以后能用学到的知识优化它，好像也没那么怕了。”
“对了，今天看到梧桐叶开始黄了。你们那边呢？”
【林栖野 22:47】
“S大枫叶红了，像着火一样。现在太黑了，下次拍给你看。”
“很晚了，快去睡。明天不是有早课？”
【叶照微 22:49】
“嗯。你也快回去。别在实验室通宵。”
“晚安。(月亮)”
【林栖野 22:50】
“晚安。(星星)”
简短的对话，却像寒冬里的热汤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孤独。
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晚安和那个熟悉的表情符号，仿佛对方就在身边，触手可及。
周末是更奢侈的长聊时间。
通常是在周六晚上，两人都处理完一周的债，窝在各自寝室的床上，插着耳机，打开视频。
屏幕里，林栖野的背景是堆满书籍和草稿纸的书桌。
他头发有些凌乱，眼下带着熬夜的青黑，但眼神明亮，兴奋地讲着项目组遇到的难题和突破，偶尔夹杂着对某个奇葩代码的吐槽。
屏幕这边，叶照微缩在挂着床帘的上铺，背景是窗外婆娑的梧桐树影。
她抱着膝盖，认真听着，不时插话问几个问题，或者分享她这周在解剖课的见闻（略去过于重口味的细节）。
时不是吐槽老师的魔鬼口音，或者兴奋地说她在图书馆查到的一个可能用于论文思路。
信号偶尔会卡顿，画面模糊成马赛克，声音断断续续。
但没人着急。
他们只是安静地等着，看着屏幕上对方模糊的轮廓，听着电流声里传来的、对方细微的呼吸声。
“栖野……” 有一次信号特别差的时候，叶照微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，“你那边，下雪了吗？”
“还没。” 林栖野的声音也卡顿，“不过天气预报说，下周。”
“真好啊……” 叶照微的声音带着向往，“南方……很少下……”
信号彻底断了。屏幕一片漆黑。
林栖野看着黑掉的屏幕，没有立刻重拨。
他靠在冰冷的宿舍墙壁上，听着耳机里细微的电流声，想象着屏幕那头，叶照微抱着膝盖，在南方潮湿的夜晚里，向往着北方大雪的样子。
许久，他重新拨通视频请求。
屏幕亮起，重新出现叶照微带着点疑惑的脸：“刚才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 林栖野看着她，眼神温柔而坚定，“就是想告诉你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清晰：
“等初雪的时候，我一定替你多看两眼。”
屏幕那头，叶照微愣了一下，随即眉眼弯弯，笑容在小小的屏幕里绽开，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。
“好。” 她轻声应道，“一言为定。”
隔着千山万水，屏幕两端。
一个在北方实验室的灯火里，一个在南方梧桐的树影下。
他们各自努力，各自发光，像两颗沿着不同轨道运行、却始终相互牵引的星辰。
只为奔赴那个共同约定的、属于他们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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