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里很安静。林微正背对着他,站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。案上,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兵符,而是整齐地摆放着一些透明的、形状奇特的琉璃器皿(林微空间里取出的基础实验玻璃器皿)、几个小巧的铜质蒸馏器、一些晒干的草药,还有那柄她随身携带的、冰冷小巧的手术刀。
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,柔和地洒在她身上。她微微低着头,纤细的手指正拿着一块柔软的细棉布,极其专注、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烧杯。动作小心翼翼,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阳光穿过透明的杯壁,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。
萧铎的脚步停在门口,没有出声打扰。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,看着眼前这静谧而奇异的一幕。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看着她指尖流淌的温柔,看着她手中那超越时代认知的“仙器”…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温暖而安宁的情绪,如同涓涓细流,悄然浸润了他那颗在铁血杀伐中锤炼得冷硬如铁的心。
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,在尸骸遍野的旷野上,她撕下衣衫为一个流脓的男孩包扎时的样子;想起了军营大疫中,她在油灯下蒸馏酒精时倔强的剪影;想起了刑场上,她高举三颗“仙药”时那焚尽一切的悲壮眼神;想起了宛城小院里,她低头整理草药时那平静的侧脸…
一路走来,血火交织,生死相依。他掌控她,利用她,也一次次被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。他习惯了用力量和权柄去获取一切,却在不知不觉中,被她身上那种冰冷的纯粹、坚韧的生命力,以及那双洞悉一切却又平静无波的眼睛,悄然俘获。
放下权柄,并非一时冲动。那是他在血火和权力巅峰之上,看清了内心真正所求之后的决断。他半生戎马,杀戮无数,所求的,不过是一个能让他心安之处。而这个地方,就在眼前。
萧铎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柔和、极其罕见的笑意。他迈开脚步,放轻了声音,走到林微身后。
林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,擦拭玻璃烧杯的手指微微一顿,却没有回头。
萧铎伸出手臂,没有去碰触她,只是轻轻地、极其珍重地,用指尖拂过她面前书案上,另一个擦拭得光洁如新的玻璃器皿——一个造型奇特的曲颈瓶。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。
“夫人当年,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,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,打破了书房的宁静,“就是用这些‘仙器’救的我?”
林微的身体,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。只是缓缓地、放下了手中擦拭干净的玻璃烧杯。透明的杯壁在阳光下闪烁着纯净的光芒。
她慢慢地转过身。
阳光勾勒着她的轮廓,给她清冷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。她抬起眼,迎上萧铎那双深邃的、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探寻的眸子。
四目相对。
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。过往的血火、算计、冰冷的交易、生死的挣扎…如同潮水般退去。只剩下眼前这静谧的书房,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,和眼前这个放下了所有盔甲、眼神温柔的男人。
许久。
林微的唇角,极其缓慢地、如同冰雪初融般,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、却无比真实的弧度。
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
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窗外的春风,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药草的清香,温柔地吹拂进来,卷起了书案上一页晒干的草药标本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