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绝境
吴邪烧得厉害……整个人像块扔进炉子里的烙铁。
从那个鬼知道什么朝代的墓里出来,他就成了这副鬼样子,高烧,胡话,翻来覆去就一个名字在嘴里滚……小哥。
黑色的纹路,像是活的,从他手腕上一点点往上爬,在他皮肤底下钻,每一次扩张……吴邪就疼得浑身是汗,在床上缩成一团,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疼。现代医学,什么血清抗生素,在这种东西面前,简直就是个笑话,屁用没有。
张起灵就坐在床边。
三天了。
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,可那双手,死死地攥着,骨节都白了。吴邪一抽搐,他的手就下意识地抬起来,伸到一半,又僵在半空,不敢碰,他怕自己身上的凉气,会激着吴邪,只能那么干看着。
床头柜上,一杯水,早就凉透了。
他不敢睡,困意像是潮水一样涌上来,他就拿指甲,狠狠地往手心里掐,用疼痛把自己钉在这儿。
夜最深的时候,他才敢伸出手,特别特别轻地,碰一下吴邪的头发,那大概……是他唯一能做的了。
外屋,王胖子快把房子给点了。
“喂!陈皮阿四那边的人?我他娘的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,给我找,找所有跟这玩意儿有关的记录,钱?钱算个屁!”
他吼得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,一撂电话,又一头扎进那堆破烂里。那些书,堆得跟山似的,潘家园淘的,托关系从博物馆印的,还有些是花大价钱从黑市上买来的孤本残页,天知道他怎么搞来的。
胖子的手指头,都快翻烂了,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墨和碎纸屑。
“不对……这个也不对……”他嘴里嘟囔着,一双眼熬得跟兔子似的,胡子拉碴,整个人像老了十岁,可比屋里那个还像个活死人。
他偶尔抬头,往吴邪那屋看一眼,每次看到张起灵那个背影,直挺挺的,跟根木桩子一样,胖子的心就像被谁拿手攥住了,疼得厉害。他认识这俩人不是一天两天了,刀山火海的,就没见过小哥这个样子,那不是冷静,那是绝望,一种能把人活活溺死的绝望。
屋里太静了,静得连墙上挂钟的“滴答”声,都像是一把小锤子,一下,一下,砸在人心里。
二、希望?
半夜,院子里的老黄狗,突然疯了似的叫起来。
胖子心里一咯噔,抄起墙角的木棍就冲了出去。院门口,停着一辆黑车,车门一开,解雨臣下来了,一身的风尘仆仆。
他那身行头,皱皱巴巴的,头发也乱了,哪还有半点平时那个粉面小生的样子。
“花儿爷?你怎么来了?”王胖子看见他,心里头,竟然冒出那么一丁点儿希望。
“进去说。”解雨臣脸色难看,一摆手,大步就往里走。
他进了屋,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吴邪,那张脸烧得通红,黑色的纹路在月光底下,更显得诡异。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张起灵,那个人,还是一样的姿势,像一尊石像,好像从天地初开就坐在那儿了。
解雨臣没说话,从包里拿出两个很旧的木盒子,动作很轻,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沉重。
“有消息了。”
他声音很低,屋里两个还喘气儿的,都看向了那两个盒子。
他打开第一个。里面铺着黄绸子,中间,是一颗红色的药丸,红得像血,闻着,却有股让人心安的香气。
“‘麒麟血竭丸’。”解雨臣的手指,轻轻划过盒子的边缘,“张家的老东西,说是能续命换骨,解百毒。我把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,花了一个礼拜,才从一个老家伙手里撬出来。”
王胖子眼睛都亮了,手刚伸出去,就被解雨臣拦住了。
“别急。”他表情更沉了,又打开了第二个盒子。
第二个盒子里,是一小瓶黑色的液体,跟墨汁一样,瓶盖一开,一股子腥臭味儿立刻就炸开了,呛得人想吐。
“这药丸,得要个‘引子’才能用。这东西,叫‘魂引’,本身……是另一种剧毒。”解雨臣的声音有点发抖,“张家的古籍上说,服下这个的人,三魂七魄会立刻燃烧,一炷香的功夫,人就没了。但这个过程会催生出一股巨大的能量,这股能量,是激活血竭丸唯一的……钥匙。”
他顿了顿,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:“张家的档案,残缺不全,我只能破译出这么多。血竭丸只有一颗,魂引也只有一份。说白了……”
“以命换命。”
三、抉择
屋子里,死一样的安静。
只有那面破挂钟,还在“滴答、滴答”,催命似的响着。
张起灵慢慢站了起来,动作很慢,腿好像都僵了,可他的眼神,却亮得吓人。
他往桌子那边走,一步,一步,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。
胖子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就懂了。
张起灵没说话,伸出手,拿起了那瓶黑色的“魂引”,动作自然得,就像是去拿一杯水。
“小哥!”王胖子嗷的一声扑了过去,死死拽住他的手腕,“你他娘的想都别想!”
张起灵回头看他,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,平静得像一片冰封的海。没有犹豫,没有害怕,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冷的决绝。
“我来。”声音很轻。
“你来个屁!”胖子眼都红了,声音都劈了,“天真要是醒了,没了你,他还能活?你以为他为的什么,啊?他为的什么跟着咱们一次次地往下跳!”
张起灵沉默着,手里的瓶子,却没松。
“他会活着。”半天,他才说。
“活着?活成什么样!”王胖子吼着,眼泪都下来了,“他要的不是活着,是要跟你在一起!没你,他就算活着,那也是个空壳子,你让他一个人活,那不是救他,那是杀他第二次!
四、真相
张起灵脑子里一片空白,抓着那颗发光的药丸就冲进了吴邪的房间。他掰开吴邪的嘴,把那颗还带着温度的药丸塞了进去。
奇迹,几乎是立刻就发生了。
吴邪身上的黑纹,像退潮一样褪了下去,呼吸平稳了,滚烫的体温也降了,脸上有了血色。
张起灵刚要喘口气,兜里的手机,疯了一样响了起来。
是解雨臣。
“不对!不对!”电话那头,解雨臣的声音里全是惊慌和懊悔,“我找到了新的档案!天杀的,我怎么会犯这种错!”
张起灵接起电话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“‘魂引’根本不用人喝!”解雨臣的声音都在抖,“我刚才找到了另一份更完整的抄本,魂引和麒麟血竭丸是相生相克的,只要把它们放在一起,静置一个时辰,魂引的毒性就会被血竭丸自己吸收,然后自动激活,根本……根本不需要死人!”
“我之前看的那份,后面被虫蛀了,关键的地方全没了,我……我怎么会这么粗心……”
张起灵听着,手里的电话,拿不住了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没做什么吧?喂?小哥?你说话啊!”
手机从他手里滑了下去,“啪”的一声,摔在地上,屏幕碎成了蛛网。
他慢慢转过身,透过门缝,看向外面的客厅。
王胖子躺在那儿,身体已经开始凉了。他的脸上,还带着那种傻乎乎的,温暖的笑,像睡着了一样。
而床上,吴邪睡得很安稳,呼吸均匀,脸色红润。
张起灵看着这一幕,整个世界,好像都静音了。他缓缓地,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。
他这一生,第一次,跪下了。
不是对神佛,不是对任何人,是对这操蛋的命运,是对他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五、告别
一天后。
吴邪醒了。
他睁开眼,眨了眨,感觉身体里像是被清洗过一遍,说不出的轻松。那种烧灼的痛,全没了。
可心里,空落落的,好像丢了什么顶要紧的东西。
“小哥?”他叫了一声,嗓子有点哑。
他转过头,看见张起灵坐在窗边的影子里。窗帘拉着,只有几缕光漏进来,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影子。
张起灵的姿势很奇怪,整个人缩在椅子里,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。
“我睡了多久?”吴邪想坐起来,发现身上除了有点虚,已经没事了,“胖子呢?那孙子是不是又跑哪儿潇洒去了?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。”
听到“胖子”两个字,张起灵的身体,猛地一颤。
那一下很轻,可吴邪看见了。一种很不好的预感,从他心里冒了出来。
张起灵慢慢抬起头,吴邪看见了他的眼睛。
那里面,什么都没有了。
空的,像被野火烧尽的荒原。那双平时再冷,也总透着点儿东西的眼睛,现在,只剩下死寂。
吴邪心里一沉,那点预感,瞬间变成了恐惧:“小哥……怎么了?胖子他……胖子在哪儿?”
张起灵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
他想告诉吴邪,想告诉他胖子为了救他,把命搭上了,想告诉他那个笑呵呵的胖子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可这些话,太重了,重得他张不开嘴。
吴邪从床上爬下来,踉踉跄跄地往客厅走。
客厅里空荡荡的,满地的古书还在,胖子的烟灰缸还在桌上,空气里好像还有一股子没散尽的烟味。但是,没有人。
“胖子!”吴邪喊,声音在空屋子里打转,“王胖子!你给老子滚出来!”
没有回音。
吴邪转过身,看着跟过来的张起灵,他像个影子一样,就站在客厅门口。
“小哥,胖子呢?他去哪儿了?”
张起灵看着他,那双死寂的眼睛里,终于起了一丝波澜。那是愧疚,是痛苦,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沉重。
他张了张嘴,终于发出了声音,只有两个字:
“对不起。”
吴邪,一下子就明白了。
他不需要任何解释了,这两个字,够了。
他缓缓地,沿着墙,滑坐在地上,抱住自己的膝盖,开始哭。没有声音,只有眼泪,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窗外,阳光很好,有鸟在叫。世界还是那个世界。
可对他们来说,有些东西,永远,永远地,回不来了。
张起灵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。两个人,什么话都没说,就在这个明媚的午后,用沉默,悼念着他们永远失去的那个兄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