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影像是喝醉了酒,胡乱扭曲,又猛地重构,整个空间在一眨眼的功夫,就被彻底改写了。
罗小黑刚从那种天旋地转的混沌里站稳,黑色的猫耳就警惕地竖得笔直,他想都没想,小手下意识就抓紧了身边无限的衣角……
不远处,哪吒手持乾坤圈,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,神色凝重地审视着这个鬼地方,一个用常理和术法都无法解析的封闭结界。
妖灵会馆的天虎正好奇地耸动着大鼻子,使劲嗅着空气里那股子全然陌生的灵力气息,若水则在旁边,轻声安抚着几个因此而局促不安的小妖。
最中心的位置……老君的半透明灵体投影盘腿悬空,神情淡然得过分,好像这一切的变故,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“此地的灵力构成,和我等所知的任何一种……都不一样。”无限压低了声音,对小黑解释道。
他的话音才落下,众人前方的巨大光幕豁然亮起!一行行蕴含着古朴道韵的金色文字,慢悠悠地浮现。
【请观赏跨维度人物志:风雪与君歌】
伴随着一声清脆得,像是上好的古琴弦被硬生生崩断的声响,影像,开始了……
画面最初的色调是温暖的。古色古香的学堂里,明媚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光影之中,一个穿着儒衫的俊朗青年正低着头,指尖灵巧地缠绕着五彩丝线,他那样子,又专注又轻柔,就好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他在给旁边一个红衣少年,细心缝补剑柄上那早已磨损的剑穗。那个叫百里东君的红衣少年,大大咧咧地靠在一旁,看着名为萧若风的好友难得露出这般耐心的神情,忍不住开口打趣。
“若风啊若风,你这慢吞吞的样子,哪里像个将军,倒像个绣娘啦。”
萧若风头也没抬,嘴角却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,他的声音穿过阳光里的尘埃,清晰而温暖。
“别吵…等我处理完朝堂那些破事,就去你的雪月城,陪你酿酒。”
那声音里,满是对未来毫无保留的憧憬和确信,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。这份宁静美好的氛围,让灵质空间里的观者们,一时间也放松了戒备。
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,他完全被画面里那种不言而喻的亲近感给吸引了。他侧过头,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无限说:“师父,他们关系真好啊…就好像,就好像我们一样。”
在他单纯的世界里,这种无需言语的陪伴与承诺,就是最宝贵的财富。他觉得那个叫萧若风的人,就像师父一样,看上去有些严肃,实际上却温柔得不得了。
天虎硕大的虎头歪了歪,满脸都是想不明白的困惑。他凑到若水身边,用粗壮的爪子指着光幕,大声嚷嚷:“若水你看,他在干什么?缝东西?那个红衣服的剑坏了?用那么细的线…本虎爪子一划,不就好了嘛!”
他根本理解不了人类这种细腻又曲折的情感表达方式,只能从最直接的物理层面进行解读。旁边几个小妖精也跟着点头,觉得用爪子确实更方便快捷。
哪吒微微蹙起了眉头,他冷静地分析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:“‘朝堂事’,这三个字是关键。
此人身在官场,那可是天下变数最大的地方…他将个人之间的约定,建立在这种最不确定的前提之上,本身就是一种逻辑上的巨大风险。”
作为天庭秩序的执行者,他习惯于将一切都置于规则与可控性之下。在他看来,这个温柔的承诺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布满了裂痕。
他接着说:“承诺许得越是美好,被现实撕碎的时候…便会越是残酷。”
无限始终没有说话,他只是静静地看着。但那双深邃的无限的目光掠过萧若风温柔的侧脸,最终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,眼神暗了下去,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明白“身不由己”这四个字到底有多重。
画面中那个名为“朝堂事”的沉重枷锁,与他自己身上背负的“执行者”的使命,又何其相似?一个简单的承诺,对普通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约定。
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,却是一份需要用生命去捍卫,或是注定会辜负的沉重契约。他能感受到萧若风说出那句话时的真诚,也更能预见到这份真诚将要付出的代价。
画面,毫无征兆地切换了。
前一秒还是温暖和煦的学堂,下一秒就被血与火交织的战场彻底取代!硝烟弥漫在昏黄的天空下,残破的旌旗与冰冷的兵器散落一地,尸横遍野……镜头精准地找到了战场中央的那个人。
曾经意气风发的萧若风,此刻浑身是血,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重重靠在一杆断裂的旗帜上,生命的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流逝。
他费力地抬起手,从那件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怀中,摸出了一只酒壶。那只酒壶,在漫天血污中,竟然完好无损,样式精美,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人间炼狱。
他颤抖着将酒壶递给身边痛哭流涕的亲信,气息微弱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,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。
“这酒……替我……给他……”
说完这句,他的手无力地垂下,眼中的光芒也随之彻底熄灭。那壶承载着一个未竟约定的新酒,成了他最后的遗物,也是他一生唯一的遗憾。
突如其来的惨烈与悲剧,让整个灵质空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“呜……”天虎吓得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,硕大的脑袋直接埋进了自己的前爪里,他终于明白,这根本不是什么好玩的故事。
那股透过光幕传来的死亡气息,让他这样强大的妖精都感到一阵心悸。
小黑感到胸口一闷,仿佛刚才还在学堂里闻到的墨香,此刻全变成了呛人的血腥气,无法呼吸。短暂的死寂之后,会馆的妖精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。
“真是愚蠢!战场之上,生死一线,怎能分心携带此等无用之物!若非为了这壶酒,他或许还能多活片刻!”
这是一个务实到近乎冷酷的观点,却也代表了许多妖精最直接的生存法则。
然而,哪吒却在此时冷声反驳:“他的职责已经完成。战死沙场,是为将者的宿命。他守住了身后的家国,无愧于大将军的身份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个妖精,继续说道:“可那壶酒,是他作为‘萧若风’这个人,而非‘大将军’这个身份的最后证明。公与私,他分得清楚,也承担了所有代价。你们不懂。”
若水的眼眶红了,她没有参与这场关于职责与对错的辩论,只是轻声说出了一句更令人心碎的话:“最痛苦的,是那个在雪月城等他回去酿酒的人啊……他等到的,只是一壶再也无法共饮的酒,还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最细最长的针,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小黑的心里。
他猛地抬起头,用一种近乎恐惧的眼神看着无限。他害怕,害怕分离,害怕没有尽头的等待,更害怕师父有一天也会像那个萧若风一样,为了某些他不懂的“大事”,为了那些所谓的“责任”,就这样一去不回。
无限清晰地感受到了小黑身体的颤抖,他伸出手,用一种安抚的姿态,轻轻放在了小黑的头上。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萧若风的“朝堂事”,就是他的“任务”。百里东君的“雪月城”,就是他和小黑的“家”。
为了守护后者,他必须毫不犹豫地投身于前者……这永恒的矛盾,是强者的宿命,也是强者最大的悲哀。他看着画面里那个倒下的身影,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可能的自己。
一直沉默的老君投影,在此时悠悠地发出了一声长叹。
“一诺有时重于泰山,一念亦可背负一生。求仁得仁,于他而言,或许…已是圆满。”
光幕暗了下去,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余韵,却在空间中久久不散。随后,空间中浮现出最后一幕无声的画面:红衣的百里东君独自一人站在漫天飞雪的城楼上,手中紧紧握着那只被送回来的酒壶,背影孤寂得仿佛能吞噬整个天地。
“他就不该去管什么‘朝堂事’!”小黑终于忍不住了,他带着哭腔,用孩子最直白也最纯粹的逻辑发表着自己的结论,“说好了要回去的!答应别人的事情,就一定要做到才行啊!”
在他看来,没什么比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更让人难过了。
哪吒听到了他的话,这次却难得地没有直接反驳,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。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,那些为了所谓“大义”而做出的选择,以及那些在选择背后,被悄然牺牲掉的个人情感。
过了许久,他才开口,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:“可是小黑,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他不去…如果他不承担起大将军的责任,他所守护的一切,包括那个可以让他朋友安心酿酒等待他的雪月城,或许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。
有些责任,是无法逃避的。”
“责任……”无限低头看着怀里情绪激动的小黑,轻声重复着这个词。
他选择成为小黑的师父,这是一种责任。他选择维系人类与妖精之间的平衡,不让世界陷入更大的混乱,这也是一种责任。
当这两种责任发生冲突时,又该如何抉择?萧若风用他的生命,给出了一个悲壮的答案。
无限缓缓地,像是在对小黑说,也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或许,真正的强大,并非无所不能……而是在明知道承诺有可能无法兑现的时候,依然选择将它背负起来,并且愿意为了守护它而付出一切。”
这番话太过深奥,小黑似懂非懂,只是觉得师父的声音让他感到了一丝心安。
一直把头埋起来的天虎,此时也终于抬起了头。他用自己最简单的思维,得出了一个朴素至极的结论,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太麻烦了!人类的世界真是太麻烦了!
我觉得,以后有好吃的果子就要马上吃掉!想和朋友一起玩就要立刻跑过去!等待,是最讨厌的事情!”
这番话虽然简单直白,却意外地道出了一丝洗尽铅华的真谛,让空间里那股沉重到几乎凝固的气氛,稍微缓和了些许。
老君的投影变得更加虚幻,仿佛随时都会消散。他含笑看着这些心绪各异的后辈们,做出了最后的总结。
“天道循环,有生便有灭,有约亦有违。那酒已经酿成,虽然最终未能同饮,可那份情谊却已经送达了。
这段故事的意义,不在于结局是否圆满,而在于那个承诺本身,曾经如同星辰一般,在最黑暗的夜里闪耀过。这,便足够了。”
话音落下,整个灵质空间开始如同镜面般破碎,化作了无数纷飞的光点。在那些光点中,众人仿佛能看到破碎的酒壶碎片,也能看到曾经在萧若风指尖纷飞的五彩丝线。
他们正在回到原来的世界。
无限看着依旧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小黑,他没有说出“我永远都会陪着你”这样轻飘飘的许诺。因为他刚刚亲眼见证了,有时候,誓言是多么的脆弱和沉重。
他只是伸出手,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,说出了两个字。
“走了,回家。”
“家”这个字,在此刻,比任何华丽的辞藻和虚无的承诺都更有力量。
小黑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着师父。他用力地点了点头,将自己小小的手,放进了那只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中。
在他回头的一瞬间,他看到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光幕上,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萧若风为剑穗收尾的那一刻。青年指尖缠绕着丝线,满眼尽是未来的光。
一行字,在光的尽头缓缓浮现。
【有些承诺,重于生死;有些等待,跨越轮回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