体检单最后一栏盖着红章,墨迹还没干。
林知喆捏着那张薄薄的A4纸,站在医院走廊尽头,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。
沈意瑜去药房替他交钱,凉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“哒哒”声。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,把她的影子切成一条一条,像晃动的琴弦。
他忽然生出错觉——只要伸手抓住其中一条,就能把整首曲子都拽进自己怀里。
“好了。”沈意瑜跑回来,把找零的硬币塞进他掌心,“健康证三天后出,老板娘说可以先试试工。”
硬币带着她的体温,烫得他蜷了下手指。
回学校的地铁上,人潮汹涌。
沈意瑜被挤到车厢连接处,背贴着车门。林知喆一手拽吊环,一手横在她面前,替她挡开身后不断涌来的人。
少年T恤袖口卷到肩窝,露出线条凌厉的肱骨,皮肤苍白,却隐隐透出青筋。
沈意瑜垂眸,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粉色的疤,像被碎玻璃划过的月牙。
她想起昨晚给他找换洗衣服时,那件旧外套袖口浸着暗褐色血迹,心口悄悄缩了一下。
“看什么?”林知喆察觉到她的目光,声音低哑。
沈意瑜眨眨眼,忽然伸手,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那道疤:“疼吗?”
地铁报站声轰然响起,少年却像没听见,耳尖迅速烧红。
他别开脸,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:“早好了。”
顿了顿,又补一句,“……也不疼。”
出站口离奶茶店隔一条后街。
沈意瑜带他穿过一条挂满油烟的窄巷,尽头的小店亮着暖黄灯牌——【晨茶】。
玻璃门推开,冷气混着芋泥香扑面而来。
柜台后正在煮珍珠的女人抬头,眼线画得飞起:“哟,小沈,这就是你说的小孩?”
“我弟。”沈意瑜笑着把林知喆往前推了推,“知喆,叫鑫姐。”
少年闷声:“……鑫姐。”
女人挑眉,吹了个泡泡糖,啪一声脆响:“长得倒乖。小时工先按半天排,下午两点到六点,工资日结,做得了?”
林知喆点头,黑眸里第一次浮出清晰的、想要抓住什么的亮光。
试工从搬箱子开始。
十公斤一袋的锡兰红茶,他一次扛两袋,手臂肌肉绷出利落的线。
沈意瑜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写课堂报告,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操作台飘——
少年穿着粉色围裙,腰绳勒得紧,原本冷白的脸被蒸汽蒸得泛红,碎发湿漉漉贴在额前。
他低眉顺目,睫毛却长,像两把小刷子,在眼睑投下深色的影。
有女顾客偷偷举手机拍他,他皱眉,把帽檐压得更低。
四点一刻,外卖高峰。
订单提示音连成一片,林知喆负责封口,手背不慎被纸杯边缘划破。
血珠瞬间冒出来,红得刺目。
沈意瑜几乎是跳下椅子冲过去,一把拽住他手腕:“别动。”
她声音发紧,从兜里掏出创可贴——粉色草莓图案,是她早上随手塞的。
林知喆盯着那幼稚的图案,喉结滚了滚,没拒绝。
沈意瑜低头给他贴,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,心里酸酸涨涨。
“疼就说。”
“……不疼。”少年哑声答,耳尖却比创可贴还红。
忙到晚上七点,天已擦黑。
鑫姐把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拍在林知喆掌心:“干得不错,明天继续。”
少年攥着钱,指节发白,像捏住一根救命稻草。
沈意瑜把没卖完的小芋圆打包成一杯递给他:“奖励。”
林知喆抿唇,吸管戳进去,一口下去甜得发腻。
他皱了下眉,却没停,直到把最后一颗芋圆咬碎。
回公寓的路上,街边的广场突然放起烟花。
“砰——”
第一簇金红炸开时,沈意瑜下意识去拉身边的人。
林知喆被拽得踉跄半步,掌心贴上她微凉的指尖。
无数光点在他们头顶绽裂,像一场盛夏的流星雨。
人群惊呼,孩子们尖叫。
沈意瑜仰着脸,瞳孔里倒映万千光斑,亮得惊人。
“林知喆,快看!”
她声音淹没在下一声巨响里,可他知道她在笑——
那种从胸腔里震出来的、毫无保留的笑。
少年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跟着炸开了,滚烫,发麻。
他低头,看见她仍握着他的手,十指相扣。
那一瞬间,林知喆明白:
原来自己这几年所有的流离失所,只是为了把掌心这一小块温度留到现在。
烟花燃尽,夜空归于寂静。
沈意瑜松开手,转头:“走啦,回家。”
她向前走了两步,发现身后的人没动。
回头,少年站在原地,路灯把他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沈意瑜。”
他上次叫得这么正式,还是在上次,声音哑得厉害。
“嗯?”
林知喆深吸一口气,像是把胸腔里所有晦涩都掏出来,一字一句:
“……以后,我会把房租、饭钱、体检费,全部还给你。”
沈意瑜愣了下,随即弯起眼睛:“好啊,利息怎么算?”
少年抿唇,半晌,轻轻地吐出两个字:
“命算。”
沈意瑜怔住。
夜风吹过,带着夏末最后一丝栀子香。
她忽然笑出声,重新走回去,踮起脚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发顶:
“傻小子,我要你的命干嘛?”
掌心下的身体僵了僵,却没有躲开。
林知喆低头,额前碎发遮住眼睛,只露出紧抿的嘴角。
那嘴角,悄悄翘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