针与弦
尹书沅在后台整理医疗箱时,指尖最先捕捉到的不是器械碰撞的脆响,而是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。
不是舞台侧幕惯有的脚步声与对讲机杂音,是带着急惶的低语,像被掐住尾音的弦乐,断断续续飘过来。她几乎是本能地扣上箱扣起身,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堆叠的服装箱,刚转过拐角就看见李知勋被几个工作人员围着,左手捏着右手手腕,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黑色工装裤上,晕开细小的深色圆点。
“怎么回事?”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稳,快步挤进去时,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次性手套。李知勋抬眼看她,眉骨处沾了点舞台粉尘,平时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神此刻蒙着层慌,像被突然断弦的钢琴,连指尖都在微颤。
“道具组刚调的升降台,边缘没磨平。”旁边的经纪人语速飞快地解释,“他刚才踩上去试走位,手蹭到了。”
尹书沅已经握住了他的右手。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,伤口在虎口下方,不算太深但划得长,边缘还沾着点金属碎屑。她低头用无菌棉签蘸了生理盐水轻擦,听见他倒抽了口气,抬头时撞进他盯着伤口的眼神——那眼神里根本不是疼,是藏不住的焦虑,像怕断了线的风筝,慌得厉害。
“别攥着拳头,放松点。”她轻声说,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小臂上,“肌肉绷太紧会渗血更多。”
李知勋喉结动了动,慢慢松开手指,指节因为刚才的用力泛着白。“还有多久彩排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,眼睛却没离开伤口,“等下要试弹新改的钢琴part。”
尹书沅没回答,从医疗箱里拿了碘伏棉片,又打开无菌缝合包。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在嘈杂的后台里格外清晰,她低头穿针时,听见他又小声问:“会不会……影响弹琴?”
这句话像根细针,轻轻扎了她一下。她抬眼,看见他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小阴影,平时写满自信的人,此刻像个怕考砸的学生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,他在练习室里弹钢琴,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的样子,像有光落在指尖,那是他最自在、也最耀眼的时刻。
“不会。”她语气肯定,手里的动作没停,镊子夹着缝合针精准地对齐伤口边缘,“伤口在虎口下方,没伤着肌腱,也没碰着关节。我缝得细点,愈合后不会留影响活动的疤。”
针线穿过皮肤时,她感觉到他的手指颤了一下,却没再动。她一边匀速缝合,一边轻声说:“你上次写的那首慢歌,副歌部分的钢琴转音,我听录音的时候记了好久。你弹的时候,小指会比其他手指多压半拍,对不对?”
李知勋愣了一下,抬头看她。尹书沅正专注地盯着伤口,睫毛垂着,侧脸在后台的应急灯光下显得很软。“你……听出来了?”
“嗯。”她点头,打了个结后剪断线,拿起无菌纱布包扎,“当时还想,要是换成别人弹,肯定没这个味道。你的手指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跟琴键说话。”
她的动作很轻,包扎时特意避开了指缝,松紧度刚好能固定纱布,又不会勒得影响血液循环。李知勋看着她低头整理纱布的样子,白大褂领口露出的锁骨处别着支笔,是他上次见她在医疗记录上写字时用的那支。他忽然想起前阵子她感冒,还硬撑着来现场,被他撞见在楼梯间咳得厉害,手里还攥着他们每个人的健康记录表。
“好了。”尹书沅松开手,把写着注意事项的便签递给他,“三天换次药,别碰水,也别太用力握东西。等下彩排要是觉得疼,就跟我说,我们可以先调一下流程。”
李知勋捏着那张便签,指尖触到上面工整的字迹,又看了看包扎好的手——纱布缠得整齐,连边角都掖得好好的,一点都不影响手指活动。他试着蜷了蜷手指,再张开,果然像她说的那样,没什么受限的感觉。
焦虑像被风吹散的雾,慢慢淡了。他抬头看尹书沅,她正收拾着医疗箱,头发别在耳后,露出的耳垂有点红,大概是刚才专注时蹭到的。他忽然想起刚才她安慰他的话,那些关于钢琴转音的细节,原来她都记着。
“尹医生。”他叫住她。
尹书沅回头,“怎么了?还疼吗?”
“不是。”李知勋攥了攥手里的便签,忽然笑了笑,还是平时那种带着点小骄傲的笑,却比平时软了点,“等下彩排完,要不要听我弹那首慢歌?现场版的。”
尹书沅愣了一下,随即也笑了,点头:“好啊。”
后台的骚动渐渐平息,升降台那边传来道具组调试的声音,远处练习室的方向飘来成员们的笑声。李知勋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,又看了眼转身去整理医疗箱的尹书沅,忽然觉得刚才那阵慌慌的感觉,好像被她手里的针线一起缝好了,连带着心里某个角落,都变得暖融融的。
他抬手,对着光看了看包扎的纱布,指尖轻轻动了动——还是能感觉到伤口的轻微刺痛,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实的感觉,像有人在他身后撑了把伞,让他不用再怕突然的风雨。
等下弹钢琴的时候,一定要好好弹,他想。不仅是为了彩排,也是为了那个记得他钢琴转音细节,还会在他慌的时候,轻声说“别担心”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