盼儿五岁那年,已经会踩着小凳子帮安安给银线退火。她总爱把烧得发红的银线浸进冷水里,听那声“滋啦”响,说像“时光在打喷嚏”。周明宇就在旁边的工作台前,教她辨认曾祖母银筷子上的“盼”字,老花镜滑到鼻尖上,也顾不上推。
“藤缠记”工坊的墙上,新添了块木板,刻着盼儿的小手印,旁边是安安的,再往上是我的——三枚手印被藤蔓缠成串,像串挂在时光树上的果实。有次张阿姨的孙女来玩,指着手印问:“为什么你们的手印都长在藤上呀?”盼儿举着银线缠成的小戒指,奶声奶气地答:“因为我们是藤上结的果呀。”
苏哲的书店换了新招牌,是盼儿画的藤蔓,缠着“书”和“银”两个字。老先生七十多岁了,背有点驼,却总在周末来工坊,给盼儿讲外祖父设计胸针的故事。“当年林老先生说,好纹样要会呼吸,”他摸着盼儿的头,“你看这些藤蔓,是不是像在喘气?”盼儿似懂非懂,把这话刻在了新做的银书签上,送给苏爷爷当生日礼物。
玻璃花房的钢梁上,又多了块刻着“盼”字的钢板。周明宇在旁边种了株矮向日葵,说这是“盼儿的专属阳光”。有天清晨,我看见盼儿蹲在花前,用银线给花茎缠了个小小的三圈结,嘴里念叨:“曾曾祖母说,这样才能长得结实。”露水打湿了她的小围裙,上面绣的藤蔓沾着光,像刚从时光里捞出来的。
老教堂要翻修彩绘玻璃,邀安安做新的设计。她带着盼儿去丈量尺寸,小姑娘趴在脚手架上,指着玫瑰窗的藤蔓说:“妈妈,这里该加朵小向日葵,像我!”最后落成的新窗上,果然有朵小小的向日葵,被藤蔓缠着,正对着钟楼的方向。阳光透进来时,花影刚好落在“藤缠记”的门槛上。
周明宇过七十岁生日那天,盼儿把攒了半年的银线,做成了枚小小的藤蔓胸针,针尾刻着“爷爷”两个字。老人家戴上时,手抖得厉害,却非要牵着盼儿去玻璃花房,在钢梁前站了很久。“你曾曾祖母要是看见,”他声音发哑,“准说这手艺比我强。”风穿过花房,向日葵的叶子沙沙响,像谁在轻轻点头。
今年春分,盼儿的洗三礼银筷,被送进了市博物馆的“时光纹样”特展。展柜里,从外祖父的胸针,到安安的获奖作品,再到这双小银筷,藤蔓纹路一脉相承。解说牌上写着:“五代人的纹路,缠成时光的绳。”开展那天,盼儿站在展柜前,给参观者讲银线要拧三圈才结实,小脸上的认真,像极了当年的安安。
深秋的花房里,我和周明宇坐在摇椅上晒太阳,看安安教盼儿做银质向日葵。小姑娘的小手还握不稳锤子,敲出的花瓣歪歪扭扭,却非要给我们每人戴一朵。阳光穿过天窗,在四人交叠的影子上,投下藤蔓形状的光斑,像上帝不小心打翻了时光的调色盘。
远处的钟声又响了,惊飞的鸽子掠过花房,翅膀带起的风,吹得向日葵轻轻摇晃。我望着盼儿发绳上那根细细的银藤蔓——和安安小时候的那根一模一样,忽然明白,所谓永恒,不过是让爱顺着藤蔓的纹路,在每个春天发新芽,在每个深秋结新籽,一圈圈,缠着时光长下去,长出比岁月更温柔的形状。